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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了这们一件大事,大家都是在一起顽耍的好弟兄,我的意思,是打我起个头儿,我出给三哥五百文,其余多少不等,听各位弟兄们情愿,任多任寡,决不计较,我们攒凑以后,还要让三哥赶紧向别的地方去设法。”
众人面面相觑,不能决定。冷二看不过,说:“先回去再设法罢。”便同饶三跑到家,只见拖油瓶的娘因为饶三的女人也断了气,两个尸身,实在臭不可耐,急得没法。正在那里替他向各邻居劝募,说是众位贤邻认多认少我也不敢相强,总而言之,十千文也不为多,一文钱也不为少,只总算是个义举儿,只要死者安安稳稳,保佑众位贤邻生意茂盛,财源辐辏,也就可以扯直了。拖油瓶的母亲说毕这话,就匆匆忙忙跑回家去。果然没有一刻功夫,巴巴的捧出一串钱来搁在桌上,众人也就大家附和起来,纷纷回去取钱,你来我往,忙得甚么似的,居然攒凑得二三十千文。内中也有铜钞,也有银圆,堆向桌上,满满的煞是好看。饶三此时说不出心里的快乐,再进房瞧瞧他那浑家,早已直手直脚,一丝气儿也没有,竟随着饶老二一路去了。饶三念着数年夫妻之情,不无有点触动,要淌下眼泪来。一时又看见桌上堆的银钱,毕竟悲苦的心,敌不过爱财的心,转咧开大嘴,忍不住要笑。跑近前将那些钱一一掳掇干净,把来塞在腰里,有些余剩的,又拢在两只破袍袖中,挤得压压的,他又不省得向众人道谢,依然拔起步来,向门外走。众人又吃一惊,问他此时到那里去?他鼓起双眼嚷道:“我才讲明白的,他业已伸腿了,须得给个信给她的娘,好叫她的娘来收殓。我又不逃跑了,你们只管追问,几乎将我当着犯人看待,这是甚么用意?”
众人见他这话,也说得有理,只是不大放心,怕他有了钱又溜向赌场去赌,遂在众居邻里推了一个代表,托他陪着三爷去给信姚氏母亲,暗中却是监察他一般。饶三却不理会这些,一抹头就随着那个人直奔他岳母在那个雇工的公馆里而来。起先姚氏的母亲,已知道她女儿现今另嫁了饶二,心里狠不以为然。无如做女儿的,初嫁从父母,再嫁从自己。况且饶三又实在养活不起堂客,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闹去,却从此轻易不上她这女儿的门了。后来姚氏病重,也曾乞人向她母亲处借贷,她母亲三百五百,少不得帮助过几次。此番忽然听见她女婿到来,心中吃了一吓,忙忙的出来问饶三有甚么事?跟随饶三一齐来的那个人,看见姚氏的母亲走到面前,暗暗扯了饶三一把,叫他赶快向他岳母磕头。饶三将那个人啐了一口,说:“我死了堂客,又不是死了老子娘,我为甚白白的磕头。”那人也没法,只好呆立在一旁,姚氏的母亲问道:“三爷你近来想还好,有好些时不见你影子了。”
饶三直挺挺的向他岳母说道:“甚么好不好,要是好到不死人了。……”这一句话转把他岳母吓噤住了,好半晌才战战的说道:“三爷你嘴里说的甚么?我急切听不仔细。”饶三急道:“你又不聋。……”说到此随又大喊起来说道:“死了人了。”他岳母又道:“死死死了谁个?”饶三急的跳得有三五尺高,重又喊道:“你女儿死了,你还问,难道还疑惑我死不成?我若是死了,如何还能赶向你这里来报信,亏你推聋装哑,只管问谁呀谁的。……”他岳母听到这里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平空直坐到地下。饶三指着他岳母急道:“你看……你看,难不成哭一会儿就算了么?”一面说一面抄着手叹气。其时那个公馆里许多男女仆从,大家都围拢过来瞧看热闹。便有人向饶三发话道:“你这人到也奇怪,只管抱怨你的丈母。这死的虽是她的女儿,毕竟也是你的堂客,虽不成这副重担子,全行交在她身上?”饶三急道:“除得死了她的女儿以外,我那里另外还死了一个呢。我撕掳那一个,这一个便交给她撕掳撕掳,也没有使不得的道理。”众人益发笑起来说:“原来死了不止一个,照这样,你丈母问死的是谁,你便不该责备她问的不是了。”
正说着,姚氏的母亲已淌眼抹泪的扒起来,少不得又跑回里边,带了些洋钱,随着饶三以及同来的那个人,一齐直奔他家里去,见了姚氏尸身,她母亲痛痛的哭了一场,又知道饶三虽然向众人攒凑了几个钱,毕竟要料理两个人身后的事,也不会充足,便同饶三说明,他自家的哥,归他发送,自己便拿出钱来,发送姚氏,饶三便也答应了。是日便七手八脚,买了两口棺木,草草将两人入了殓,随即抬向荒冢上安葬。自是以后,姚氏的母亲,知道饶三不成材料,更不管他死活,他去了,饶三背地里计算计算,除发送饶二以外,还多余了好些钱。冷二那里替他收的钱,一文还不曾花费。饶三欣喜到十分,便把那三十千文,存放在冷二那里,留为将来赌博之用。姚氏已死,租的那两间房子,也没有人住,索性将那房子回绝了,又得了几块押租洋钱。此时饶三自家俨然自命是个富翁,连日以来,大吃大喝。冷二赌局上那些赌友,知道他囊橐充裕,拚命价日夜同他狂赌。不上半月光景,饶三腰里,又没有分文。站在赌局旁边,光拿着眼睛,看别人赌得热闹,心里十分技痒,只是苦着没人肯同他赌。他没事时辰,便想着弄钱方法。觉得做别的买卖,总没有像前日死了人,同人家攒凑银钱,极其来得容易。只是哥子同浑家都已死了,拿甚么再去吓骗人呢?人急计生,只好拣那远些的地方,以及僻静的街巷,自家头上,故意抹着一块白布,沿门沿户,向人磕头,假说是死了老子娘,停尸在床,没有钱发送,哀哀乞化。有些人相信他这说话的,倒也三五百文不等,拿出来济他。他得了钱,便高高兴兴又跑来赌。赌输了,依然用他老计策,又去骗钱。后来他这一副尊脸,已被人认熟了,不相信他一月里到要死好几回老子娘,也就没有人睬他了。过了些时越发不济,只得在赌局左右,趁人不防的时候,掏摸别人的钱物。有一次因为将冷二家里一支水烟袋儿偷出来去卖钱,被冷二查察出来,以后便不容他再住在那里。饶三此时既无宿处,又无食物,便向旧城府署西边一个破烂鼓楼圈门里,权且住下。那个鼓楼,原是当初府署里一个热闹所在。自从民国光复,知府一缺,业已裁撤,署中荒落异常,只有少许军队驻扎在里边,那个鼓楼,便成废址。因为上边有点砖瓦,可以遮蔽风雨,所有乞丐,往往借此栖身。饶三住进去时候,里边已经睡有母子乞丐两人,彼此会见,略通姓名,原来那个女丐姓冯,他儿子是个病废的瘫子,腿脚上终年流脓淌血,他母亲冯氏终日背着他儿子,向街上去乞化,到有好些人怜惜,他这儿子乞得的钱钞,到还可以将就度日。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七十回纷纷劝进洪宪辟新元踽踽独行腐儒思旧梦
饶三暗暗羡慕,又恨自己浑身一点病痛也没有,没处可以骗钱。夜间转殷殷的向冯氏求教,并问她从几时做这讨饭勾当的。那个冯氏先伸头将饶三望得一望,便使劲的向饶三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拍手笑起来,说:“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我们那条街上饶三爷呀。我起先听见你们弟兄,大家都做了革命党了,怎么还不曾发财?今天高兴,又来干我们这不长进的营生。三爷是贵人多忘事,通不记得我们穷邻居冯老太了,我当初住的那条巷子,离你府上不过约莫有半里多路。我那时候手底下有几个女孩子的日子,你三爷也有好几次白日里在我们那里打过炮的。后来你欠了我们几百文,便不常到我那里去。我也不曾着人打听你的行迹,有人告诉我说,又跳到多宝巷吴大脚去了。我还背地骂你这跳槽的忘八旦,将来管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知道你那时候,耳朵可发热不发热。好几个冤家路儿窄,如今我们又碰见了,老实你也该还我的钱。……”说着又将舌头伸得一伸,肩头撮得一撮,似乎奚落他没有钱的光景。饶三怔了一怔,才笑说道:“原来你就是如意巷的冯老太,嗳呀,换了一个人样了,你当初是个甚么样子,真真又白又胖,不说到别的,单拿你两个奶膀子而论,我们不是常夸赞,你那里像四十多岁的人的奶膀子,差不多初破身的女孩子,也没有你那样细腻白嫩。并不曾隔了几个年头,你的头发也就花白了,脸上又黑瘦了许多,若不是你自己说起,我便再认一会也认不出,你就是当日的那个冯老太。你这几年怎么不做生意了?为何一穷就穷到这个分际儿?”
冯老太此时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话长,我是遭了官司了,方才弄成这个局面。不怪你不知道,我听见人说,你那时候已经跟随你那大爷,跑湖广去了。刘四太爷那个女孩子,名字叫做玉娇,她那模样儿,是你看见过的,真真没有人不爱她。难得落到我手里,我的主意在她身上,打算至少三五千银子,是有把握的。那里晓得她的命苦,我也倒霉,她好好的同车大娘子睡在一张床上,陡然跑来一个冒失鬼砍千刀的,怎么溜进房去,白白将他们两颗头,伶伶俐俐砍掉了。说了也好笑,遇见我们那位糊涂瘟官,凶手已经拿到案,他转把他放跑了,忽的将我提得去,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千藤条子,打得我死去活来,可怜那时我就冲了家了。所有几年来积聚得几百两银子,也不彀那些如狼似虎差役,一抢精光。你替我想想,不讨饭还干甚么呢!我是半截下土的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说不得了。只是你饶三爷还算是铮铮的一条好汉,如今弄到这个下场,我转替你气不愤呢!”
饶三听了,也只唉声叹气,低着头更不言语。转是那个瘫子在旁,插起嘴来,望着冯氏笑道:“娘也不用替三爷过虑,难道自古以来,讨饭的人,就没有出息日子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