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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格外笑逐颜开,忙跳下雕鞍,殷殷上前询问着他们到这南京的缘故。云麟见明似珠这番气焰,也就不似前此冷淡他的形状,忙笑着上前寒暄,并将玉鸾被害,自家同淑仪前来扶榇的话,详细说了一遍。明似珠也有些替淑仪扼腕,说:“道途之间,不便讲话,我们的军队驻扎处离此地不远,便请云麟同淑仪等前去稍歇,并担任替他们寻觅玉鸾的骨殖。”云麟怕淑仪不愿意,却不敢径自答应,但拿眼睛望着淑仪,瞧淑仪的行止。淑仪对着明似珠说道:“承姐姐的美意,妹子不敢违拗,我们就随着姐姐到贵营里去晋谒。至于玉鸾的棺柩,还望姐姐派人帮着料理,妹子便感激不荆”
明似珠听淑仪这番话,十分高兴,大家便迤逦着到了营内。云麟留心细看,那里有甚么营盘,他们这些娘子军,大家都把来盘踞在一个城守署里,进了让也看不见他们散队,便各自笑嘻嘻的你推我搡,闹得个不亦乐乎。明似珠同自己几个知心姊妹,住在一所上房里,将淑仪殷勤邀入里面,请云麟在客厅上安坐。淑仪略略问了明似珠的境况,明似珠未及答应,郭九小姐笑道:“伍家姐姐,你不知道我们这位女元帅,很阔气的了。目下那位大名鼎鼎的真大伟人,便是我们女元帅的未婚夫婿,一经杀入北京以后,叫那大清皇帝让了位,不消说得,真公就可以做个大总统,我们女元帅就是一个总统夫人。”淑仪也笑了一笑,说道:“哎呀,真总统在先明似珠姐姐不是同那位柳。……”
淑仪说到此处,觉得有些碍口,不便再望下说,忙改口说道:“明似珠姐姐的老太爷,不是满人么?怎么明似珠姐姐今日忽然随同我们汉族,要北伐起来?”明似珠听到此处,忙正色道:“姐姐这话又错了。汉人革命,难道便不许我们满人革命么?”郑润卿拍手接着说道:“妙呀,这就叫做大义灭亲了哇。”是夕明似珠便备了筵席款待云麟及淑仪二人,又叫人在栈房将他们行李押入营里,第二天又将伍淑仪寻觅富玉鸾柩址的话,禀明了南京留守黄兴。那时候革命党里的人物,没有不知道富玉鸾大名的。又晓得他为国捐躯,这一番便由都督府里发起,除得将富玉鸾就义的所在,访查清楚,另用了一副沙枋棺木,将玉鸾尸骸安放在内,又择了日期替玉鸾开追悼大会。孟海华知道此事,也派了亲信躬诣灵筵致祭。伍淑仪换了浑身素服,悲哀尽礼。这一天会场上,联诗,张贴得没有一条缝儿。然后同云麟扶柩回扬,都督府还派了一营军队送着他们。
扬州城里,因为玉鸾柩榇入城,又大大一番热闹,这玉鸾也就算得生荣死哀了。但是论那个淑仪的芳心,终觉得与玉鸾结婚,刚刚只有三日,便从此人天分手,在世上便做了一个未亡之人,这红颜薄命,也就算到了十分,镇日间疾首颦眉,恹恹消瘦。又听见南北纷争,这满目干戈,不知那一天才可以重睹承平。三姑娘虽也时常拿着话去安慰她,终不能消除她方寸间一点牢愁。转是云麟多情,不时的走来同淑仪闲话,外面有甚么消息,顺便告诉叫他们不用操心。这一天淑仪望着云麟叹息道:“咳,时事无常,玉鸾虽然死在地下,也算个了,万一今日武昌不闹出这件事来,他不是白白送掉性命。那时节也不过算是一个国事犯,在清廷看起来,也只循例砍了一个叛党,如何得有前天的轰轰烈烈。怕就是我同你去访他遗骨,也不知道那荒苔野草,从那一处去搜剔呢。但是一层,假如玉鸾今日尚不曾死,这南京都督呀,江北都督呀,总还不至落于人后,也不枉他一生一世为国家出这点力量。这推原祸始,我又不得不恨那个出首的林雨生。我的夫家及我的母家一般待他不薄,他末了居然这样来报答我们。天道有知,也不应该还让这人活在世上。”
云麟道:“这林雨生我久已有心要访出他,为大哥报仇。但这厮是行踪诡秘,不知如今藏身在那里?妹妹既然如此说法,何不写一封信,将这些情节密密告诉明小姐一句。因为林雨生出首我们之后,他就在上海一带做秘密侦探。只须叫明小姐查出此人,将他捉至都督府里,那时候我亲去砍他,取出心来好祭我们大哥。”淑仪点点头,便命云麟将信写好了,交给邮局,送至北伐队里。这且按下不提。
且说林雨生自从被运宪提拔起来,命他驻在上海查察革党踪迹,林雨生好不得意,便有些在上海妄作威福,转不料一个区区武昌,忽然闹出这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不多几日上海又光复了。自知是受的清吏命令,同党人处于反对地位。这一夜上海制造局起事,他连珠价口里只喊不好不好,还指望不日敉平。谁知接接连连,竟公然下南京,破苏州,虽然自己不是甚么重要人物,别人也不必注意到我,然而我这一来,可就没有出头的日子了。好在自己的家小,早已迁居到上海,住在租界里面。自己不出去寻事,也还不至在这租界上会生出意外风波,于是躲了有两三个月,已打听得清帝退位,南北议和,又选举了袁世凯做临时的大总统,眼见得我这胜犬马,再没有报效皇上的日子。惟最别的不打紧,这一百元一月的侦探的薪水,更从何处去摸捞呢?镇日价长吁短叹,望着巴氏母子,动不动便闹脾气,敲桌子、掼板凳,闹得鸡犬不宁。
巴氏冷笑道:“好呀,一个男子汉没有本事在外面讨生活,只管同我们这没脚蟹母子做对,也没有个银子就跑来的道理。你不看见清朝那些红顶子、蓝顶子的大老官儿,丢掉了清朝,他们一般的仍会有本事在这民国里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依然轰轰烈烈,也没有人责备他们不是忠臣,不是义士。你老实不过一个芝麻大的侦探员儿,你难道还讲究个忠臣不事二主,你看真都督那个衙门里,出出进进,也有许多官儿,料想也少不得几个侦探,你何不去运动运动,钻谋到他那里去当侦探。我近来常听见说有一班甚么宗社党,是都督大人最可恶的,我替你打稿儿,在清朝就侦探革命党,在民国就侦探宗社党,横竖无论他们谁做皇帝,谁不做皇帝,这些叛党,总是有的,只须你拿出本事来,转眼又是白花花的俸银到我们手里来了,这才算是八法圆通呢。”
林雨生听他妻子这一番话说得好笑起来说:“这些道理,难道我不会晓得,要你来教训我,只是没有个门径儿,那个都督衙门,好不森严,容你走出走入,想做侦探,就是侦探,除非这时候真遇见一个宗社党,我轻轻的将他捉到手里,送到都督衙门,这才是个进身之阶,只是这上海人山人海,我那里会知道他们谁是宗社党呢?”林雨生一面说,一面便在室中踱来踱去,猛的将大腿很命一扑,说:“有了有了。”说了这一句,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直笑得拢不起嘴。巴氏也笑道:“这宗社党是谁?你这般高兴。”
林雨生道:“还有谁呢?便是伍晋芳大老爷。自从这上海出事以后,我虽然不敢横行无忌,但是这地方上所有的人来人往,我都一一放在心上。伍晋芳在去年十月里,便携着家眷,打武昌逃至这里避兵,就住在新马路上第一百三十八号门牌,我同他前为宾主,今日可算是寇雠了。我固然不敢去亲近他,我有时摸着我这两边屁股上棒疮,我恨得甚么似的,一时间又没有报仇的当儿。腊月中间又打听得他又将大太太同大小姐接到上海来。我又吃了一吓,因为大小姐是知道我曾出首过富大少爷的。富大少爷这一条命,可算是送掉在我手里,我不去寻他,还防着他要来寻我。所幸他们一古拢儿也不晓得我住在何处,但是一层,不可不防。我除非终身就不用出来做事,万一出来到社会上,那伍家父女,他们虽是前清的官儿,然而权势究竟比我林雨生大着十倍,只须将我一把揪住,送到都督那里,这时候要算是无法无天的世界,那个都督听着他们的话,轻轻将我枪毙了,恐怕你们两个孤儿寡妇,也没有能替我伸冤的本领,如今可算同姓伍的这一份的人家是势不两立了。不是他杀我,便是我杀他。难得目下有这宗社党的名目,宗社党除得亲王大臣,正要算是前清的大小官员儿了。伍晋芳他在湖北做官,吃的是大清国的俸禄,我便诬栽他是宗社党,也断没有都督不相信的道理。”
巴氏道:“这话说的未尝不是,只是良心上终觉得有些讲不过去罢。伍大老爷,可怜算是被难的人了,我们不能去帮助他,反弄这大题目去送他的性命,你通不记得他当初待你是个甚么样子?”林雨生道:“良心良心,如今世界上若是讲到良心,便老实是个死路。你看我一生际遇,都是从没有良心上得来。万一当时处处存个良心,哼哼怕你我早在戒烟那一回,就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巴氏道:“话怕不有理。但是伍大老爷毕竟不是宗社党,你冤他,他不会辩白。”林雨生笑道:“你替我夹着你那东西滚远些,我没有这本领,也不能在上海当侦探了。须知道我们侦探,全靠着遇事生波,捕风捉影。若是照你这样说起来,我们还当着侦擦做甚呢?我自然有我的妙策,管教他入我牢笼。”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六十回武昌城仓皇惊炮火黄歇浦呜咽听潮声好笑
世界上的事,再没有会随着人心上一面如意算盘打算的道理。我费着半生精力,从这一边布置,以为可以遂我的心了,那天老爷会意外的弄些不称心的事,从那一边来磨折我。仔细思量,到头来还是个何苦,还是个不值读书诸君疑惑我何以说出这一番道学的话呢?我也是因为上卷书中林雨生大恩不报,安排着天罗地网去摆布伍晋芳。我知道不提伍晋芳则已,提到伍晋芳,诸君必须将一副眼光遥遥的又射到武昌城里,自然会想到那个朱玉苹朱二小姐,是否别来无恙。诸君要晓得林雨生在上海同巴氏设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