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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得干净,绑上了天平架子,倒山也似的藤条子飞舞而下。富玉鸾此时已置生死于度外,咬牙忍受,并不则声。只见那血花飞溅,顿时成了一个血人,眼直口闭,刚剩得恹恹一息。云麟在旁见这光景,已吓得软摊在地。制台见富玉鸾不能再打,转眼将云麟望了望,喝了声说:“这厮咱也不再问他,快将那厮放下来,再将这厮绑上去。”
云麟吓得怪哭,赖在地下不肯动弹,转喊起亲娘来。差役们兀自好笑,硬扯着上了天平架子,一个差役扬着藤条,只等制台喝一声打,便好施刑。奇怪,从这个当儿,制台旁边走过一个小厮,轻轻附着制台耳朵,不知说了一句甚么话,那制台便皱了皱眉头,向外面吆喝道:“这姓云的且缓施刑,还将这两人押入江宁府狱里,听候发落。”说毕,登时退堂。二门以外的护兵,也随即散队。差役们也不知大人是甚么用意,又将云麟从天平架上拽下来。可怜云麟已吓晕过去,便直躺在花厅上。江宁府衙门里的原差,见富玉鸾已不能行动,命人雇了一顶小轿,将玉鸾放入里面。再走过来看视云麟,像是已没有知觉。正在无措,忽的花厅后面跑出无限仆妇丫鬟,大家围拢着云麟,有送姜汤的,有哺着人参喂他的,嘻嘻哈哈,顿时将一座冰雪公堂,改变得花团锦簇。云麟悠悠醒转,身子已斜睡在一个仆妇怀里。那一班差役便向他们问着,说:“我们当差也当了几十年,从不曾见这加级纪录的犯人,制台会命人出来将息他。嫂子们告诉我们一个详细,也不枉着在衙门里走了一番。”那些仆妇笑道:“我们知道呢。”又在众中指着一个伶伶俐俐瘦小身材,才开过脸儿的一个少妇,笑道:“你们大爷们若是不放心,只问我们这位嫂子。”差役们听不得这一句,便都拢近身来带顽带笑闹着问那少妇。少妇略笑了笑说:“不瞒众位大爷们说,这相公是我们四姨太太的哥子。四姨太太适才听我们说大人在花厅上审问革命党,四姨太太同二姨太太、三姨太太便笑着说道:大家都将近长到二十岁,还不曾看见过革命党,是个甚么样儿,遂悄悄的引着我们一路到这花厅背后看着耍子。那时候正打过那个革命党,却好要将这相公绑上去打,被我们四姨太太一眼看见,便吓得怪叫起来,被二姨太太问着何事,四姨太太便将这缘故说给二姨太太听,难得二姨太太笑对着四姨太太说道:“这也不难,大人是最喜欢不过你的了,你只须送个信给大人,大人断不能眼睁睁知道是你哥子还去难为他,果不其然,大人便饶了我们这相公了。那位是江宁府大人那里的老总,还望一切看顾这相公些,我们四姨太太自然知道。”
那时候江宁府衙门里两个差役,忙挤着上前说:“大嫂放心,这事都交在我们身上。这相公已醒转过来,让我们带回去销差。有甚么话,尽管差一个人向敝衙门去,分付我们。不看别的,还看四姨太太分上呢。”说着大家也就一哄而散。此处依然将富玉鸾、云麟两个人押入江宁府衙门狱里。刚到狱门口,富荣早已笑着迎出来,望原差摇摇手说:“你将这姓富的依然还押入这房里。至于这云相公呢,适才制台大人那里已来招呼过我们管狱的倪大老爷,倪大老爷已着人收拾出一间洁净洋房,便在倪大老爷住宅上首,你将这云相公交给我,让我引去罢。”又望云麟笑道:“相公真好造化,转眼就可出这地方了,我先来替相公贺个喜。”说着顺手便请了安,那两个原差也不禁快乐起来。此时云麟惊魂甫定,把适才光景在心里略盘算了一会。当时昏糊之间,又不曾认清那说话的少妇,究竟是谁,知道他们定是误认,恐怕一时明白过来,自己依然逃不了这重罗网,想到此,心头小鹿,还是撞个不住,所以对着富荣一干人,只是摇头,也不敢说甚么。富荣将他送入一座洋房里,此处陈设,果然与昨天住的那个房屋不同,便问富荣道:“你们富大少爷呢?”富荣笑道:“富大少爷,他是重犯,如何能住在此间。相公如今是亏得小姐在制台大人那边,制台大人才暗暗授意给我们这里,不然也没有这个分儿。”
云麟只是不信,暗想道:“管他呢,权且住下,怕过两日他们查察出来,还不是依然同富大哥住在一处,天下断没有老远误做人哥哥的道理。”
云麟这一夜翻来覆去,便不曾好生睡觉。肚内寻思道:天可怜我是无辜遭这殃祸,这几日以来我的母亲不知怎生个痛苦,平白地所以闹出这个姨太太儿,忽然将我认做他的哥子,轻轻的便将昨晚一场祸事,登时消灭,不然富大哥就是榜样,我这瘦怯怯儿身躯,如何禁搁得起。但愿祖宗默佑,这姨太太一直便错认到底,逼着那制台将我释放回去,我就感激不荆只不知自古及今那做犯人的,真可有这般徼幸?”如此辘辘想去,想得疲倦,早一觉睡得沉沉的,惊醒时,红日已晒到半窗。约莫窗外有一个人问道:“这云相公可曾醒了不曾?”身边便有个仆人答应了一声说:“醒了。”一霎时便靴声橐橐,走进一个人来,带着帽儿,穿着袍褂,也不等云麈下床,便上前行礼,吓得云麟还礼不迭。刚要下床,那人双手扶着笑道:“请自便,请自便。”又向云麟脸上望了望,笑道:“好光亮气色,一夜便转得过来,较之前日初见,大不相同。”
云麟被他按住不得动弹,意思想问他姓名,那人早笑说道:“兄弟姓倪,表字紫庭,是在这边当着差使。” 云麟知道这便是富荣说的管狱官儿了,忙答道:“这如何使得,学生是负罪的人,敢劳动上官垂顾,只是替学生增罪。”倪紫庭哈哈笑道:“老哥如此说,是不以人类待兄弟了。兄弟这两日因为外面穷忙,少过来替老哥请安。老哥若不见罪,明日会见令妹的时候,只要说一句,那倪官儿还懂得人事,知得照应老哥。”说到此又附着云麟耳朵低笑道:“再烦令妹在制台大人面前提一句,更是感恩不荆因为兄弟这差使,实在淡而无味,连年赔累,已是不堪。老哥只见兄弟的当票,便可知兄弟的苦情。”
倪紫庭一面说,一面真个伸手向衣袋里掏摸当票。云麟连忙拦住,又因为倪紫庭只管提着令妹令妹,又不由的面红耳赤,转怕自己露出马脚来,只得嗫嚅答应。刚在相待,忽的富荣又从外面走进,倪紫庭才将云麟放下,云麟随即起身下了床沿。只见倪紫庭笑问富荣道:“你去打听出甚么消息没有?”富荣垂手答道:“是,老爷昨天分付小的,小的连夜便住在那边大人一个家人房里,好容易探听出大人一经退了堂,便问甚么人止着我不打那个革命党。当时二姨太太便将四姨太太的话告诉了大人,大人先前还不依,说这是朝廷重犯,一个头都不彀杀的。”富荣又接着说道:“那时候四姨太太便大哭大闹,便逼着大人说一天不赦她哥子,她一天便不进饮食,要活活的饿死,大人才转过点口气,说既是四姨太太的哥子,看四姨太太分上,饶这姓云的一个全尸,将他绞杀了罢。”
云麟听到此处,早又爽然失色。倪紫庭仍是不语。富荣又说道:“后来四姨太太仍是不依,当晚便不曾吃晚饭。大人到底拗四姨太太不过,已允着开脱云相公,吩付师爷们起稿儿,大约不久便有喜信了。”
倪紫庭大笑道:“可又来,你何不早说,我适才又几乎得罪了云老爷。”说着吩付富荣退下,连连向云麟作揖,笑道:“恭喜恭喜,兄弟暂时失陪,明天有甚么消息,兄弟再来通报佳音。”说着别了云麟就走。过了两日,果然又来报告,说在制台幕友那里得来的确实消息,已将老哥开脱,大约不久老哥便要离开此处。云麟听了十分欢喜,只是放心富玉鸾不下,不免又叮嘱倪紫庭格外照应。倪紫庭连连答应。云麟不免又写了一封信,先告诉母亲,不到两天,已得了家中回信,说他母亲自从云麟被押解南京之后,几次哭死过去,目下接到此信,已略觉安慰,嘱付云麟一经出狱,即速回来。云麟这一天刚在无聊,忽然又见倪紫庭哈天扑地笑得进来说:“好了好了,制台大人已命兄弟转禀了江宁府大人,将老哥释放。还有一件喜事,都是老哥提拔的。今天一早,制台那边四姨太太,忽然将内人唤进署去,看待得十分殷勤。不瞒老哥说,像兄弟这种狱官儿的内眷,一时要想看见制台大人姨太太的金面,是一生梦想不到的。今日一旦如此,若不是老哥的一点恩光,兄弟愚夫妇两人,那有这般荣幸。原来四姨太太将内人唤进去,便赐了茶,又命他到房里,嘴里谦恭着,说我这哥子多亏你们老爷看待,我将来在大人面前都是要酬报你们老爷的。但是一层,今日约你进来,非为别事,因为我这哥子出了狱,我想同他见一见,怕的在这里不很方便,我的意思,想借你们的衙门里,我们姊妹俩谈谈体己,我是已经禀明过大人了,不知道你还肯不肯?……好老哥,你想我那内人又不是呆子疯子,难得四姨太太肯赏这个脸儿,焉有违拗的道理,便接口答应了。姨太太说准于明日光降,老哥你快快收拾请到我兄弟那个书房先行住下,明天姨太太来时,也好说我这官儿办事尚算能干。此时不暇陪老哥多谈,老哥停会就请进敝衙去。兄弟先去预备接姨太太的仪注儿去了。”
云麟先听见制台已经释放自己,自然是喜出望外,后来倪紫庭忽又说出四姨太太要来相见,这一吓转又将一个破碎不完的魂灵儿吓得从顶心冒去,暗想这还了得,我断然没有妹子,这是我知道的,万一同四姨太太冒冒失失会见面,他一认出来,晓得我不是他的哥哥,他这惭愧,自然是到十分,他不说是他误认了我,他反怪我戏弄了他,他自然走回去告诉制台,依然照罪惩办,我如何还想活命,这不是白白欢喜了一常想到此,面色转变,忙一手将倪紫庭拦住说:“这姨太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