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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张桌上的老者,早已喊起来说:“云生快来,这口麻锅巴,冷了便不适口。”说着用勺子吃了一口汤,呷了几呷。长长的伸了一口气,说:“好鲜!。……”云麟答应了那老者一声,又接着对林雨生道:“就是富玉鸾,富大少爷他是从湖北来到我们姨母家里入赘的。只是此番他们做亲,很是简略,大前天草草就成婚了。喜期这一日,我勉强在那里周旋了一刻,以后我也不曾去走动。他今天有字柬儿来,约我明日在城外平山堂聚一聚。我听他口气,不久就要到日本,保不定还要挈带我那姨妹一齐去,不知林先生在湖北可曾会过见他没有?明天没事,我们一路去会会也好。”
林雨生听见云麟提起富玉鸾踪迹,不由喜得心花怒放。暗想:“这厮果然大胆,我疑惑他逃往日本,不料居然还安安闲闲的在扬州招亲。……”面上却不露出,忙对云麟道:“在湖北我们也会过,只是他起身得快,他算是我的恩主,我如何不去叩见。明天少爷在府上等一等,定然一同去。……”云麟这才走过那一张桌上吃口麻汤。林雨生坐了一会,也就辞了云麟,下楼一路走,一路盘算,暗想天下事,打那里说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我的还是有我的,这件功劳我转成就了我的哥哥了,只是我哥哥还不见回来,万一再放他跑了,那才可惜呢。事不宜迟,我此番回了衙门,立刻着人请我哥哥去。想着那脚下便走得飞快,眨眨眼已到了。见门前车马闹得一团糟儿,内中有个仆役喊起来,说:“这不是二老爷,我们老爷适才回来,命人四处寻二老爷,二老爷快请进去罢,不要叫我们老爷想坏了。”
林雨生听见林大华已回,觉得这事很是凑巧。又听见仆役们说林大华急于相见,觉得弟兄恩爱,毕竟与平常人不同。他就喜孜孜的走得进来,果然见林大华坐在内室里,嵇氏也在旁边坐着。自己妻子巴氏,同稳子站在一边。林雨生弯腰曲背的笑得进来说:“大哥回来了!……”这一句话未完,早见林大华双目圆睁,拍案骂道:“谁是你的大哥?你这不识羞耻的浑账王八蛋,在湖北吃了板子,溜到我这里,不是稳子说出实话,我一辈子也不明白。罢了,你挨板子,是你的下贱,我也不来追问你,只是你又为甚么搬弄是非,说是有一支金镯交在我手里,累我才到了家,你嫂子就要同我打架,你几时做梦,有支金镯交给我的?你好好实说,你若有半字虚言,横竖你屁股上现成的板花,我这里也有板子,再请你领略领略这味道儿。”说着叉腰凸肚,气愤愤的说:“你说你说。”
林雨生夹着一团热肠,要帮助他哥子捉拿革党富玉鸾,好图升官发财,万不料林大华见了面,便兜头的浇了一杓冷水,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分辩道:“大哥你也不用生气,我这金镯的话,也不是我哄骗嫂嫂,我也有个缘故。大哥虽然同我不是同胞弟兄,也算得是一个祖父传下来的,我自小儿便听见我父亲说,当日祖父也是个寒士,苦苦的只挣了两支金镯,死后给两个儿子,就是我的父亲同大哥的父亲了。后来因为大哥出世得早,祖父看着欢喜,就将两支金镯,一齐交给大哥的父亲,说那一支算给大哥将来聘亲事罢。我的父亲那时很是忠厚,也就不曾计较。这支金镯总要算是我们的,所以我说交在大哥手里,若不是这原故,我送嫂嫂镯子怎么不说两支,单说一支呢。”
林大华掉头望着嵇氏道:“你可听见了,他这王八蛋绕圈儿说话,是他的一生本领。我已表明我的心迹,你可以相信得过。”嵇氏也笑起来说:“噢,原来如此,在先谁叫他说得活灵活现。”林大华又冷笑道:“雨生今番到我这里不是看望哥哥,简直是想同我索取金镯了。”林雨生道:“兄弟不过闹着顽顽,谁当真提起这事。”林大华喝道:“死不了的奴才,我这衙门里,不能容你这刑伤人犯。既然你提起祖父,我看祖父分上,还容留你在此住一夜,明日大早,替我赶快滚出去。”这一顿骂得林雨生狗血喷头,只得退回住的那座门房里。巴氏同稳子此时也跟着进来,林雨生不觉潸然泪下,自言自语说道:“这不是嫡堂的弟兄么?待我是个甚么光景。我这人不是糊涂到脑子里去了,我一生一世不曾得着骨肉的好处,提拔我的转是陌路的两个恩人。我昧着良心反苦苦去与他们为难,侯大老爷二千板子,还算是轻饶了我。罢罢,我林雨生知悔了,明天便同他们入了伙去,料想这革命党不辱没人,你们看富大少爷还舍了万贯家财去革命呢。若没有一点好处,何必定要走这条路,他也不呆。”主意已定,次日清晨,便急急起了身来访云麟。
云麟自从红珠死后,他已万事颓唐,忽忽不乐,连他岳家那里,都懒得去,只是老坐在家里,读书侍母,于女色这一层上,到像虚空粉碎,再不流连。自家将他一所书斋里,修葺得十分精洁,四面壁上都悬着红珠小影,大的小的,坐的立的,愁眉泪眼的,含笑拈花的,有甚么心事,便喃喃的对着那些小影私语,好半晌不见那小影答他,他便痛哭起来。痛哭之后,倒反心地怡然,又从壁上摘下一张小影来,供之案头,或酌以清酒,或奠以苦茶。如此消磨了去,便是他仪妹妹出嫁,他也勉强去周旋周施。至于他当初那些闲恨私情,到此转一毫不着迹象。不过觉得富玉鸾此番回扬成婚,十分潦草,不免替淑仪惋惜。又觉得富玉鸾不似当初豪迈,谈吐之间,激烈非常,处处拿话来打动自己,意思间都想自己在这扬州地方,做个草泽英雄。云麟也晓得外面风气,大是不靖,有时候鼻端出火,耳后生风,一般的也跃跃欲试。再一转念,亲老家贫,此等举动,也不是轻易做得的,故连日与富玉鸾仍是个若合若离。转是那个明小姐似珠,饶不得他,没有三天不来见访,她也晓得云麟同红珠这件事,她便百般慰藉,说当妓女的,再没有好人,朝送秦宾暮延楚客,她们那个爱情,通是行云流水,你何苦竟把来当做真境,转是我们这一班女学生,举动虽是文明,用情却极专一。除非高自位置,不屑俯就男子,若是与这男子有了密切关系,倒是轻易分拆不开。而且父母不能阻拦,弟兄不敢过问,较之他们被那些凶龟恶鸨,处处防闲,转不能自由,苦乐何啻霄壤。
云麟听他这番话,心中十分不愿意,又不好意思拿话去驳他,只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像我们内只柳春,我看他待你的光景,也还不差,怎么你转有离弃他的意思呢?”明似珠笑道:“这也要看缘法了。”又出手指着云麟的脸道:“谁叫你比他长得浚我揣他不该怨我,还该怨你。”云麟也笑道:“万一再有俊似我的呢?”明似珠笑道:“呸世界上那里会有这种事?”云麟又笑问道:“我只不信我那内兄怕你,像是怕鬼,不知你这鬼有甚么法儿箝制他?”
明拟珠到此,忽然将云麟上上下下瞅了一眼,简直挪道身子,并坐在云麟椅上,将个嫣红润泽的口唇儿,附向云麟耳边低说道:“我这爱情,是牢牢托付在你身上了。你不用辜负了我,我情愿将他的事迹告诉你,你也不用害怕,知道他是谁。他是革命党,我在先也不知道,因为当初他刻刻思量我同他订了婚约,内中另有个人妒忌他,便是我的表哥哥,这人名字叫做朱成谦,不知打那里将他的一封秘密书函,偷得来给我。”似珠一面说,一面便从一件紧身褂子里,拿出一个皮夹,将皮夹打开来,抽出一张雪白洋纸,轻轻的递在云麟手里,叫云麟看。云麟看着念道:饶三来及地形时易手论何死达的寇多类轲政当市求军潜已海定孟华彪极靠其重字饶转同书春氏雄述内情一悉得无如必目衣念了一遍,全然不解。笑道:“这是件甚么东西呢?你便拿着他来做把柄儿。”
明似珠也笑起来:“这东西很要紧,你若隔一字顺念去,包管就懂得,这是他们党里的生命,我越发看得起他。这结婚的事越发因此到实行了,后来不料又遇见你,我又懊悔不该同他结婚。他窥见我的意思,拿着他做丈夫的身分,处处思量来挟制我。我遂不得已拿话吓他,说要持着这封信,替他出首,他才缩了头,不敢阻饶你我二人的爱情。”云麟笑道:“照这样看起来,你也是个女革命了,我如何敢惹你。……”一句话未完,忽听得书斋外面有人笑道:“甚么叫做女革命男革命?。……”此时吓得云麟大惊失色。明似珠疾便离开身子,一手将信函抢在手里,仍向皮夹里一放,右手便从裙带上翻取手枪。云麟睁睛一看,忙笑起来说:“原来是林先生,你是几时进来的,我们黄妈也不说一声,倒反将我们讲的话窃听了去。”
林雨生瞧见明似珠面上气色不好,忙笑着分辩道:“这位小姐,学生虽然不认得她是谁,然而总不是寻常女流,我林雨生钦佩已到极顶。适才因为云大少爷家门开着,便踅进来,虽然在窗下听得一二句,却句句都打到学生心坎上。学生今日虽然同这位小姐是初识面,云大少爷他是最知道学生的,学生要算得这革命里的一位老作家,凡要革命的,不遇见学生,这命是断然革不成。”云麟笑道:“好好,不料林先生也讲究这个,请问你这命,是打几时革起的?”林雨生笑道:“这话长呢,请二位坐下来,听学生慢慢的讲。”
明似珠听了林雨生一番言语,颇将适才的惊惶消释得干净,又觉得他说话很是得窍儿,便微微笑了一笑,依然坐下。林雨生又斜着身子,笑向明似珠道:“请教小姐贵姓?”明似珠笑指云麟道:“你问你们云大少爷。”云麟便一一代答了。林雨生摇头摆脑称赞道:“这位小姐也思量革一个命耍子,真是我们党里运气要发达了。万一革成功,这凌烟阁上画起像来,到要多买些胭脂呢。”又回头望着云麟笑道:“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