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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自缢。云麟一听,还疑惑因为日前之事,不觉又惊又痛,忙忙洗盥完毕,只管在房里颠倒价走,心里十分难受。思量进去窥探窥探,又怕姨父嗔怪他。暗念一个如花似玉的翠姨,不多几天,还见她袅袅婷婷有谈有笑,如今是顿时委化了,可见得世上没有可恋的事,只是我要想到她尸前去拜一拜,总不能够,觉得心上有些过意不去。正在思量,忽的小稳子从外面拿进一封信来,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纸包儿,是打从邮政局送来的。一封写着自己名字,那个小包又是寄给他姨父的。忙将自己那封信拆开一看,见是他姐夫田福恩的手笔,白字连篇。是替他母亲秦氏写的,书中大旨,是说已替他同柳府订下亲事,准于明年正月十七日入赘到他岳家。命他早早回家完结姻事。云麟拿着信不禁呆了半晌,足足一个时辰开不出口。稳子见他如此,也是望着发怔。只见云麟良久良久,才失声说道:“阿呀已同柳家结了亲了,……已同柳家结了亲了。仪妹妹怎么说呢?”
想到此恨煞母亲不能体贴他的意思,不来同姨娘这里求婚,不知不觉,转同柳家将婚约订成了,也不管人情愿不情愿。……嗤的一声,将一封信撕成两半,又将两半撕成四片。接二连三,把一封信撕得粉碎,又掼在地上,用脚踏了几踏。稳子笑道:“少爷这封信,究竟是谁寄给少爷的?怎么少爷同他这样生气?”云麟怒道:“管他呢,死了人了!”稳子笑道:“不错呀,是死了人了,但是与那信又有甚么相干?这里还有一小包儿呢!里面软软的不像是纸。少爷一发打开来看看,若不尴尬,趁势踏碎了他也好。”
云麟果然被他提起,又轻轻将那小包儿取入手中,仔细一望,只见上面赘了好几个字,是扬州华寄云麟暗想到不曾听见姨父有甚么姓华的亲友,看他这信面上又不曾标明了姨父名字,只写着武昌省城三道街伍公馆查收,我替他打开来看一看罢。又想不好不好,揣着这里面好像似汗巾手帕等件,难保不是姨父意中人寄给他的。我拆开来不打紧,反叫姨父面子难下。云麟正在踌躇不决,先前三姑娘差来的那个仆妇,早走至房里将三姑娘分付的话,一一告诉了。云麟更不怠慢,便将那个小包儿一齐拿入后面来。走到小翠子那进屋里,早见家人们将他房门上落红门帘扯在地上,床上帐子已经揭去,绣褥之上已挺着一个不言不语的翠姨。云麟含着一胞眼泪,不由走至床前行了礼,回头见三姑娘同淑仪都在一处,只不见朱二小姐。晋芳见云麟进来,不禁牵着云麟的手,重又放声大哭。云麟且劝且将那个小包儿递上去,说:“这是今早打从邮政局寄来,像是寄给姨父的。姨甥不敢擅动,请姨父开来望一望。”
晋芳才住了哭,将那小包儿接入手中试了一试说:“这是甚么东西呢?这姓华的我又不知道他是谁?”说罢,便递在淑仪手里说:“仪儿,你替我用剪子将这线口绞开来罢。”淑仪依言,将那纸包打开,原来是一幅猩红洋绉,顺手向地上一抖,足足有二丈来长三姑娘道:“这是那里来的,要这极长红洋绉有何用处?”晋芳此时望着这洋绉呆了一呆,惊道:“这匹洋绉我是打那里见过的。仪儿,你看里面可有信函没有?”
淑仪再使劲一抖,果然那洋绉里又飘出一张字帖来。晋芳忙夺来一看,其中大略说是四年前曾经到一处荒僻村庄,遇着一个女子,托我将此小包儿寄给尊处耽延至今,甚为惶恐。今闻此女业已璧返,则此包自合珠还云云。下面注的名姓却是华登云三字。晋芳阅过,不由捧着这幅洋绉,又走到小翠子尸前说:“翠儿翠儿,你在先曾经日夜思量此事,方怪这替你寄信的人十分荒唐,谁知今日不先不后,巧巧当你抛弃躯壳之时,将此物打从远道寄来,物在人亡,叫我怎得不伤心呢!”说毕,又放声大哭。此时云麟同淑仪都不甚解得此事,惟有三姑娘略为清楚,也觉得这寄信的人十分奇怪,不禁点头垂泪,一面便同云麟商议,分派着众家人七手八脚,替小翠子打叠身后之事。临入殓时,晋芳便用这幅大红洋绉,亲手将小翠子冰肌裹好,便算他一幅锦衾,自此晋芳悲痛自不待言,不到几天,便将林雨生同小稳子辞退。林雨生虽然明白地不敢向伍晋芳公馆出入,然而暗中仍自做了朱二小姐一个内管家。小人的心肠,便将这件事情挟制着朱二小姐。朱二小姐不但按月发给他三十千文,而且凡有需索,无不应命。
后来这风声渐渐传播入三姑娘耳朵里,三姑娘又惊又气,觉得朱二小姐心肠狠毒。同她不可久居,好在自己此时已同伍晋芳断绝夫妇之爱,又知道云麟于新年里便须回扬完娶。自己便禀明了卜氏,要偕同淑仪及云麟一路东下。卜氏本来不大喜欢三姑娘,也便答应了。三姑娘便于正月初十这一天,带了几名仆妇,转安心乐意的同云麟、淑仪径往扬州。三姑娘的庞儿本来生得富厚,再加着身旁左边立着一个美男,右边侍着一个娇女,况且打扮得虽不算金装玉裹,却也是珠翠盈头,绫罗遍体,路上看见的莫不啧啧叹羡,不疑猜他们是一双姊妹,便称说他们是一对夫妻。云麟听入耳里,更觉得悲惋无穷,镇日价总没有一点笑脸。淑仪却也是愁眉弯绿,粉颊消红,所以此次两人同行,彼此反觉得十分冷淡。一进了城,三姑娘同淑仪自然乘着轿子,仍回他们的旧宅。云麟只得怏怏到家,秦氏在家中已将各事忙得妥贴,堂屋前一例的悬灯结彩,香烟缤纷。内中有何氏及绣春等帮着料理,到也热闹非常。秦氏一见云麟,笑着上前问长问短,云麟只冰冷的笑了一声,说:“难为母亲费心。”
绣春见他兄弟回来,喜得跑过来问姨娘他们都好。云麟道:“姐姐辛苦了。仪妹妹已同我一路回转扬州。”绣春笑道:“阿呀她回来做甚么呢?”又回头望着何氏道:“舅母你看,若是上次舅母做的媒做成功了,可不是仪妹妹真个同我们长远聚首。我的兄弟自然明天吹吹打打的送着他到仪妹妹那里,不该应送着他到柳府上去了。”何氏笑道:“婚姻是五百年前注定的,非人力可以挽回得来。姑娘也不用提这话罢。”绣春便一叠连声催着黄大妈快到姨娘那里,替我们请安。并上复仪小姐,务必接他来帮个忙儿。秦氏笑道:“姑娘你忙甚么呢?还怕你姨娘明儿不来。”
绣春笑道:“娘也太老实,姨娘来是她的礼,我们着人请去,是我们的礼。”正说着早见三姑娘那里已打发几个仆妇送来八色礼物,说停一会太太和小姐亲自过来贺喜。秦氏一一收下,打发仆妇走后,果然三姑娘同淑仪轿子已到,大家行礼已毕,三姑娘笑道:“我知道这里很忙,所以我们娘儿们特特的打从湖北赶得回来。一者道喜,二者帮忙。我回去瞧了一瞧,见家里那些下人们接到我回来的信,到还布置妥当,所以一径又赶到这里。”又望着绣春笑道:“大姑娘近来还好?可曾恭喜没有?我们想吃你的喜蛋呢。”
绣春正同淑仪俯着耳朵谈笑,见三姑娘问这话,只脸上红了一红,不曾答应,还是秦氏替她说道:“正是的呢,一共也不曾有个消息,横竖他们年纪还轻,再迟两年也不妨事,省得小孩子尿儿屎儿闹不清楚。”三姑娘又笑道:“明儿是大喜期了。入赘过去,还须请两位男客送送亲。”
秦氏笑道:“我先前也这般说,已将舅母那里的大哥哥同我们姑爷请好了,是那边亲家太爷一定不愿意,逼着他的先生过来拦阻,说多一个人,多一件糜费。好笑,依他主意还要叫麟儿步行过去,怕喜轿唣。是我不肯,说儿女的终身大事,也不可过于潦草,况且麟儿脾气,姨娘是知道的,你叫他步行到他岳家入赘,他可答应不答应,后来还是两位媒人通融办理,说媒人情愿自家不坐轿子,这笔开支,便把来算在喜轿上面,他府上也委曲允许了。”
秦氏说话时辰,绣春眼快,见云麟坐在一旁,早将两个小腮儿转着生气。忙拦她母亲道:“娘也罢了,这些话还提他做甚。俗语说朱雀临门,那里没得点言三语四,包管兄弟过去,他看见这标致女婿,他不大方的,也该大方起来了。”说得大众一笑。这一夜晚,只见云麟扯着他们姊妹俩絮絮谈说,料想也没有甚么正经议论,大致不过都是发表他那些呆心眼儿,一会儿将淑仪说得笑起来,一会儿又将淑仪说得气起来。至于时而含羞,时而嘲谑,虽千言万语,也叙述不清,不如权且将他搁过。次日清晨,那两位大媒人,一位是何其甫,一个是秦洛钟,早摇摇摆摆走得来。田福恩也陪着几位宾客坐在外面。内中便是美娘周氏等,也都一早到来。何其甫一眼看见云麟穿着一身簇新衣帽,不觉出了一回神,叹口气说道:“我看你将这衣服脱了罢,不用白糟蹋了。最好是拣你平日在书桌上磨烂了的坏棉袍子穿一件过去,你丈人才欢喜你。我不相信你丈人也还吃着绸缎的饭,他开口闭口,都说绸缎是人生万万穿不得的,穿了绸缎一尺,便须讨饭三年,我不相信这绸缎,便是一件葬送人的东西。亏他家铺里,也还滔滔不绝的来着生意,早难道总是些讨饭花子。我身上这件外褂,还是同个老朋友借得来穿一穿,他这外褂,还是他祖父手里遗留下来,差不多陈丝如烂草了。他同我第一句寒暄,他就先替我这件外褂子叫屈,你看可怪不怪。像你这新靴、新帽,都是些绸缎做成的,怕他见了你这位令坦,还要生气。”说着气哺哺又将头上一顶蛀破的大帽儿,除下来扑了又扑,自言自语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洛钟只得微微含笑。其时田福恩也坐在一旁说道:“这绸缎有甚么打紧,只要有钱,就可以穿得,横竖是娘老子弄来的钱,不穿他娘做甚么?他若是说我,我就同他共虞万支,看这老头子的屁眼有多深。”云麟此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