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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着老天的宠爱。
老天给他显赫的身世、健壮的身体、直挺的鼻梁、炯然有神的黑色眸子、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自信。
老天造就一个稀世难逢的楚北捷,让她情不自禁,失魂落魄,俯首称臣。
初六,就在今天。
娉婷挑指,勾弦。
她与琴有不解之缘,琴是她的声,她的音。
只有将双手轻轻按在这几根细细的弦上,她才能将快使她窒息的患得患失抛之脑后,闭上眼睛,无忧无虑地,浸在满腔的回忆里。
往事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
彷佛当日隔帘一瞥,心动仍在。
彷佛又回到羊肠狭道,楚北捷好整以暇,蹄声步步紧逼,被他拦腰强抱入怀。那胸膛火滚烫热,心脏强壮的跳声,砰砰入耳。
彷佛他从不曾离去,依然端着汤碗,笨拙地亲手喂她,哄她入睡,陪她观星赏月,一脸甘之若诒。
恩恩怨怨,甜蜜如斯,心碎如斯。
他怎会不爱她?
他怎会不守诺言,忘了此约?
他怎会为了那些流不尽英雄血的家国事,狠心舍了她?
北捷,娉婷若是你心中最重的人,那天下之大,还有什么可以阻拦你回来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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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菊垂手站在一边,静静凝视娉婷抚琴的背影。那背影瘦弱,腰杆却挺得很直,彷佛就在薄薄的血肉之下,撑着身体的,是钢一样的骨架。
醉菊侧耳倾听。
琴声如泣如诉,宛如一幕幕往事铺陈开来,即使未曾亲身经历,也已让人魂断神伤。
只是这冷冰冰的乱世,又何必孕育出这般澄清的音色。
国重,还是情重?
要保全这份举世难逢的爱情,还是保全自己的祖国?
思及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心事,那根冥冥中早悬在半空的针,又重重刺进五脏六腑,让醉菊痛不欲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细细琴弦,成了绞杀心脏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鲜血淋淋。
再也忍受不住无孔不入的清越琴声,醉菊跨前一步,强自按捺着心潮起伏,轻声道:“姑娘,该停停了。午饭已经送过来好一会了。”
娉婷将手往琴弦上定定一按,琴声骤然停止。她抬头,眸子亮晶晶的,看看醉菊。
“不管怎样,总要吃点东西。”醉菊避过她的目光,扶她起来。
红蔷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开饭菜。
娉婷扫了一眼,目光停住。饭桌上,赫然有一碟色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归乐小菜。她在桌旁徐徐坐下,用筷子挟了一筷,放到眼下看了看,又将筷子放下。
“这是何侠亲手制的归乐小菜。”娉婷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可见他决心之大。”
深重的危险感,毫无阻隔地直压心脏。
红蔷被这沉默的气氛间得几乎无法喘息,斗胆应道:“虽然带兵围了别院,但看小敬安王的种种所为,到底还是为了念着姑娘的旧情。就算……”衣角忽然被醉菊悄悄扯了两下,惊觉起来,立即闭了嘴。
娉婷却没有怪她,唇角逸出一个苦笑:“又有几分是真念着旧情?”
白娉婷的归属,恐怕任何人何侠都可以安心接受,只除了一个:楚北捷。
天下能让何侠忌惮的,只有一个楚北捷。
天下能让何侠嫉妒的,也只有一个楚北捷。
无处不是战场,宿敌之间的较量,又怎会只仅仅限于硝烟弥漫的沙场?
屋外雪花纷飞,随着门帘的摆动,偶尔撞入温暖的屋中,心甘情愿化为冬泪。
日头过了正中,影子微微东斜。
初六,已过了一半。
十二个时辰,只余一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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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弄《孤芳不自赏4》
第一章
何侠在山林高处,负手西望。
风雪朦朦中,眼底下死寂般的别院深处,藏着娉婷。
他十五年的侍女、玩伴、知音,陪他读书,瞧他练剑,鼓着掌叫好的娉婷。
十五年,谁能轻易割舍?从软软小小的幼儿,到婷婷玉立的闺秀,归乐双琴之一,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谷之花。
多少人窥视,多少人赞叹。
他静静守着她,疼她宠她,带她游四方,上沙场,看金戈铁马,风舞狂沙。
她本该是他的,于情于理,都是他的。
但他从不曾想过强留。
他的娉婷,是一只有着彩色翅膀的凤凰,等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将她的手接过,从此夫唱妇随,遂她的心愿,逍遥天涯。
谁比何侠更清楚,白娉婷的心,在万丈悬崖之上。
但轻易夺了她的心,却是楚北捷。
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该是楚北捷。
这命里注定的宿敌,要他怎么想像,他的娉婷,会偎依在楚北捷身边,陪着他看星月,陪着他谈天说地,为他唱歌,为他弹琴?
要他怎么接受,他为着心底深处那片温柔而忍受的离别,而舍弃的娉婷,竟便宜了楚北捷?
迎风处雪花扑面。
天快黑了,今日,已是初六。
“少爷?”冬灼走上高处,在何侠身后一丈处,垂手止步。
“冬灼,你的声音,既悲且沉。”何侠沉声问:“你觉得楚北捷能赶回来?”
“不。”
“你难道在为楚北捷赶不回来而苦恼?”
冬灼摇头,欲言又止,半天猛然抬头道:“请少爷现在就下令进攻吧。别院防御人手如此之少,以少爷的本事,要活擒娉婷,让她随我们回去,并不困难。等她回来了,我们自然可以好好劝她回心转意。”
何侠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西沉的落日下,显得那么冷硬。
“少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一点也不可怜她?”冬灼凝视着何侠的背影,胸中涌起难以压抑的痛楚,扑前跪倒,仰头哭求道:“少爷,你明知道楚北捷赶不回来了,何苦要让娉婷心碎?”
何侠乌黑的双眸,骤然深沉,深埋的扭曲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绝然的光芒一掠而过。
“我不仅要让她心碎,”何侠眼底,印出黑暗中别院逸出的点点灯火,咬牙道:“我还要让她对楚北捷心死。”
夜幕降临之后,别院更加寂静。
即使是郊外的坟墓,也不会有这般的寂静,雪花飞在空中,竟也听不见一丝声响,仿彿眼前不过是幻梦一场,伸手一戳,梦境四散,空空如也。
娉婷凝视东方。
时光无情,一丝一丝,从纤纤指缝中溜走。
她已定定看了很久,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仿佛自出生以来,再没有一件事比这重要。
东方,是楚北捷的归路。望不见东去的笔直大路,那被山林隔着,被何侠的兵马隔着,但娉婷却从不曾担心,它们会阻拦楚北捷的脚步。
今天是初六。
月已出来,楚北捷,何在?
醉菊悄悄掀开门帘,她也已在门口等了很久,久到几乎以为,这个初六的夜晚,已经凝固在胸膛。
她走近娉婷,在月光下窥视那秀美端庄的侧脸,一阵急剧的心颤,差点让她站不稳身子。
“白姑娘……”
娉婷转过头,对着她,柔柔一笑。这个时候,如此从容的笑,竟比歇斯底里的哭泣,更让人心痛。
但那一件事,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醉菊直直盯着她,不容自己的目光有所犹豫,感觉冷冽的北风涨满了胸膛,冰到已经可以让自己冷静清晰地说出下面一番话,才开口:“两位王子去后,大王的膝下,已没有王子。如果日后还有娘娘能为大王生下王子,那是最好,若不然,王爷,日后就会成为我东林之主。”
短短几句话,让醉菊胸口剧烈起伏,仿彿唯恐自己意志不坚,不敢稍松视线,牢牢直视娉婷。
“说下去。”娉婷淡淡道。
“万一姑娘腹中的是个男孩,他将是王爷的长子。”
“醉菊,”娉婷的眸子终于认真地落到她脸上:“你想说什么?”
醉菊微滞,低头思索片刻,猛一咬下唇,腥红血味从齿间直溢口腔,沉声道:“姑娘心里也很清楚,这孩子的身份对东林将是多么重要。何侠手段何等厉害,姑娘绝不能怀着王爷的骨肉落到何侠手中。”此话斩钉截铁,说得毫无余地。醉菊向后一转,捧了放在桌上一碗尚带余温的药,端到娉婷面前。
娉婷视线触到那黑黝黝的药汁,潜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姑娘,胎儿还小,王爷也还未知道。你和王爷都年轻啊。”醉菊捧着药碗,又逼近一步。
娉婷视线一阵模糊,护着小腹,连连后退,四五步退到墙边,脊梁抵上冷冰冰的墙壁,反而冷静下来,重新站稳了身子,瞅着那药,沉声道:“初六末过,王爷一定会回来。”
“要是他赶不回来呢?”
娉婷咬牙,一字一顿道:“他一定会回来。”
“要是他真的赶不回来呢?”醉菊硬着心肠,不依不饶。
窒息般的沉默,主宰了一切。
娉婷死死盯着醉菊。
她的指甲刺入掌中,浑然不觉疼。
她的眼睛不再荡漾着温柔的水波,就像流动的黑水银,渐渐凝固成了黑色的宝石,坚强而果断的光芒,隐隐在其中闪烁。
“他若真过期未至,”娉婷昂起骄傲的白皙颈项:“月过中天,我就喝下它。”
醉菊凝视着娉婷,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将药碗放在桌上,扑通跪下,给娉婷重重磕了三个头,不发一词,起身便掀帘子出门。
跌跌撞撞跑入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