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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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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的姑娘,时而狂暴如更年期的妇人,时而是粗壮的小伙,是哼哧哼哧走不动的老人。
  我尤其厌恶黄梅季节,那段时候,感觉雨住在你家了,赖着不走,把你家搞得阴不拉叽,霉不拉叽,无论往哪里摸,都是水,被褥,家具,电器……我觉得黄梅时节的雨就像我弟弟,老是粘着我,又专跟我做对,讨厌得不得了。
  现在我讨厌雨,还多了个原因,一下雨,我就不能看到小松和树和鸟和夕阳在一起的情景了。看不到这样的情景,我会惆怅。我很喜欢用惆怅这个词语,就是这样的,心软软的,微微的失望,又微微的憧憬,像沙漠上放一簇鲜艳的玫瑰,荒寒但是娇艳。
  中考前一天,下起了细细的雨,头发一样,纷纷扬扬,往人头上罩。这天学校不安排课,我上午复习了语文,下午什么都不想看,便出去。
  我顶着蒙蒙的雨丝走到老各树前。这棵树,我小的时候来爬过,摘过她的果子,但自从见识到小松和他的绝配后,便再也没有亲近过她。
  雨把树叶全润湿了,色泽很嫩,像新鲜的蔬果,恨不得咬上一口。树下却基本上是干的,只有些零星的湿的影子。我小心地站在原本属于小松的地盘。
  头顶上真的能看到鸟,歇在枝干上,避雨,鸟声跟雨声混杂在一起,那乐声真是热闹,可惜我不会吹口哨,我也太矮,不能学小松反剪双手的悠闲。我只是摸着粗糙的老树干,傻呼呼地看着。我的背影能成为一幅画么?我不敢确信。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口哨声。我一时惊慌失措,脸莫名地烧起来。不是周末,他怎么回来了,真想钻个地洞隐藏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来了。
  明天考试对吗?他就站在我身边。我们并肩在一起。
  嗯。我低低回。
  紧张么?
  不紧张。
  哦,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在乎考得好坏。
  很好。
  好什么。我不禁转过头,看到他也正看我。眼睛弯弯的。
  以后想做什么?告诉我。他说。
  嗯,考不上,我想出去打工。像小英姐一样。我鼓足勇气说。小英姐去了深圳,前不久回来,忽然变得很时髦。我不是羡慕她的时髦,而是想去外面看看。深圳离我们这很远,但在小英姐的嘴中似乎是天堂。
  为什么考不上呢,你一定考得上的。小松说。
  是么?我抿嘴笑了。仿佛自己真的考上了。
  嗯,考上了,我就可以与小松并肩在一起,这是我的目的。
  我歪了头,看他。又笑。感觉心里很宁谧。真的,中考前一天,小松与我在一起。无论考不考得上,我都感到高兴。

  相片

  在床上,我绽开了一个惘然的笑容。心情湿漉漉的。如点点霉斑。
  我一骨碌爬起来,翻出影集,然后坐到窗口一张张看。
  照片并不多。这张是全家福。爸爸、后妈坐着。我和弟弟分立两边。似乎没有经验,我不知为什么皱眉,弟弟干脆闭了眼睛。爸爸的笑跟他的身体一样瘦弱,只有后妈,穿戴一新,露着灿烂的笑。好像很幸福。
  我们一家的确幸福。虽然日子每每无法过下去。
  意外考上高中后,很让父母风光了一回。但是筹措学费也是一副沉重的担子。
  父亲偷偷跟我说,不要上了,家里没有钱。
  我嗯一声。
  父亲继续说:爸不是不让你上,你考上,爸也很高兴,只是爸身体不好,不能干活赚钱,你妈一个人支撑家太累了。
  我点头。说:我不上,我去打工。等我赚了钱,我带爸去市里最好的医院看病,给妈买新衣服,给小弟买飞机。
  父亲微微笑。纵横沟壑的皱纹使他的笑看上去很苦。
  我的心皱了一下,为父亲。我没有遗憾。能考上,说明我可以像小松一样,但是未来,我并没有太多颜色涂抹。我的信念一如其他人,就是长大就是要赚钱,要养家。现在,我满16岁了,我是大人了,我要挑起家里的重担。
  晚上,我找着录取通知书,对着垃圾桶,打算撕成两半。却又有点可惜,毕竟是一种光鲜的证明,也就是一刹那的犹豫,被后妈瞧见了,她猛然夺走了那张纸。
  “你这孩子是不是欠揍啊。”后妈一边骂一边仔细查看纸有无碎裂。
  “我不想上。”我闷闷说。
  “不想上也得上。这个家我做主。”
  “我要去打工。我跟小英姐一起去深圳。”我跟她说。
  “考上大学,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管你。现在给我好好念书,其余什么都不用想。现在赚的是小钱,将来是大钱,懂不懂啊。”
  后妈将录取通知书拿走。到门口,转身说:家里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看她,说不出话。
  后来,我还是去了高中。钱是村人凑的,后来上大学的钱也是村人凑的。
  80年代。我们那经济已经开始发展了。除了务农,大家都纷纷寻找别的赚钱的活计。做买卖的做买卖,买机床给人加工的加工,几乎是一夜之间,镇上雨后春笋般出了很多老板。村里很多人家也翻盖了楼房,日子红红火火向新时代挺进。只有我家,因为父亲是病人,无法发家致富,后妈就开始将无闲时劳作的农人土地承包起来,给人种田,蓐草,洒农药。很辛苦,赚的钱却很少。后妈却绝少怨言。我上高中的那几年,每回家一次,就见后妈老一次。
  我给后妈买过一条丝巾的。是三八妇女节。我有同学送母亲康乃馨什么的,我觉得不实惠。就在摊上买了条丝巾。寄回去的。因为高中每月只能回家一次。
  月底回家时,看到后妈戴了。系在碎花衬衫上。外面披了父亲的夹克衫,其实很不伦不类,但是我很喜欢。
  妈好不好看。后妈说。
  小弟吐舌头做鬼脸。后妈敲他脑壳。说,别捣乱。你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忍住笑,说,很好看。
  后妈说,小林,你怎么什么都没给我。去,给妈端洗脚水去。
  我才不呢。小弟刺溜飞出房间。
  “小丛,你过来。”晚饭后,后妈将我叫到房间。说: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你看不看?
  自然要看啊。我叫。跑上去,挽住后妈的手,看她已经被风雨剥蚀的脸。后妈的脸有一瞬的忸怩,突然的光彩让她看上去如少女。她说,等着。
  后妈从床底拎出一个红色木箱,打开,里面有一些很奇特的东西,干花,袖章,鹅卵石等等。
  妈,这都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哦,都是没用的东西。后妈说着,抽出了底下的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她的独照。彩照,那时候的彩照颜色是画上的,看上去很鲜艳。脸粉嫩粉嫩的,自然年轻时的后妈本身也很美,白而且丰满。眼睛水汪汪的。
  妈,你真好看。我说。
  “嗯,”后妈倒也大言不惭,“比你好看。小丛,你要胖一点才好,你太瘦啦,瘦了不好看。”
  我看看自己,我从来没注意过自己好不好看的问题。初中的时候,公认的美女是小叶,原因是男生喜欢接近她。但她那样的美我也不屑一顾,不就是眼睛大些,下巴尖些,皮肤白些,熊猫的眼睛还大呢,狐狸是尖下巴,任何没毛的动物大抵都很白。高中时候,宿舍里有女生用面霜之类的东西,抹得香喷喷的,但我不喜欢,觉得刺鼻。总之,我是个对相貌与修饰比较迟钝的人,衣服,后妈给什么穿什么,辫子也不大会梳,总是毛糙糙的。三年,都是一个马尾了事。
  “哎。告诉你,”后妈压低声音说,“男人可是喜欢女人胖一点的。”
  我脸一红,觉得很不好意思。后妈却什么也不管,说:小松,不是跟你挺好的吗?他现在很能干的,听周妈妈说,他好像快升教务主任了。他教的班级一直拿第一,镇上的那些家长挤破头都想进他的班。还有——后妈一脸神秘,唧唧喳喳说,周妈妈好像在物色儿媳了。上次看媒婆领了杨巷的人去了,那女子生得很好,就家里穷,不过周家倒不在乎有没有陪嫁。还有,前面孙菊花将她的侄女介绍过去了,她侄女是做护士的,倒也配得上小松……我上次挑水从田里回来,还碰到小松,小松要帮我挑,我说,你那嫩胳膊不行。他还不依,就交给他了,我就问他看中谁了。他说,张婶可不要瞎说。脸都红了。好不好玩。
  有什么好玩的。我说。村里流行早婚,一般男人有了工作,便会有媒人四处介绍。小松工作体面、家世又好,有媒婆上门很正常的。
  后妈便诡异地眨眼睛,说,没反应吗?
  我不理她。要从她手里拿第二张照片,她忽然大叫一声,说:这不给看。
  我说干吗不给看。就去抢。后妈拿了就跑。说:不能看的。
  有什么不能看的。照得丑吧。
  啊。后妈说,是很丑,饶了我吧。我也就饶过她,后来一直想,后妈是有秘密的,那个杂物箱和那张照片。在后妈心里也会有一个永恒的男人,在心头储存,碰都不能碰。
  又翻一张照片。
  是和小弟的合影。
  我按着小弟的头。小弟大叫救命。
  是陈力偷拍的。陈力拥有村上第一架相机,整天跟个摄影家似的浪荡寻景,其实也就一傻瓜机而已,可我们当时都觉得他很有本事。
  我看我凶巴巴的表情,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揍小弟了,只是一直记得,在小弟的眼中,他的姐姐陈丛是个凶狠泼辣的家伙。他每每遭人欺侮,都会说:有种别走,我去叫我姐,我姐会把你们打得稀巴烂。
  我的确是这样的,虽然讨厌弟弟老粘着我,但谁要敢欺负他,我就会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凶悍地冲出来。忽然想到陈军,跟我一般大,老留级,我初中要毕业的时候,他还在上六年级。母亲早逝,父亲爱赌,他就经常干些鸡鸣狗盗、欺强凌弱之事。一次,从小弟手里抢松仁糖,弟弟不给,上去追,被打,肿着眼睛回家。哭着对我说:小军抢糖。我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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