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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违背礼数,所以未允谢审言的请求。众臣纷纷启奏,建议皇上整顿道德世风,强化礼教,不可姑息散乱无度。皇上命我回来好好整肃家规,清查仆从所为。临下朝时,公开指示那三位新臣代替我启奏所有事宜……”
我听得出冷汗。爹停了一下,接着说道:“皇上本可以小题大做,让人清查我府,对我深究其责,可现在看来他没有下狠心,这说明,皇上终于决定保全我的性命。从今后,我不会参与任何朝事,等两三个月,我会再次托病请辞,我们就可以……”
我松了口气,不禁说道:“爹,我有种感觉,那贾家,大概不会罢手,爹可有什么办法……”
爹深叹了一声:“我一直无法动作是因为忌讳皇上,怕我一旦回手,皇上会以为我不甘退下。贾成章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才这么放肆,报这十年被我压制之恨。”
我微低了头说:“怕也有贾功唯的原因。”
哥哥说道:“那贾功唯也是自幼有诗名,颇具才华。可因为长相不佳,加上那些他虐人致死的传言,虽有妾室,迄今没有娶妻。他家虽然官位显耀,可高官世胄都觉得他只是依了太后,多少看不起他家,其他人也不敢把女儿给他。他家四处说亲,可总被人相拒。曾有一户人家,允了亲事,那女子当夜上吊自尽。市井上,他的亲事,早成人笑柄。但说来,从没有女子正面冒犯过他。我以前的妹妹对他动了手,虽然教训了他,可我怕是惹下了长久的恨怨。我家势微,他自然不会放过你。他从来嫉恨审言,自然也不会让审言安生。”
爹又叹了气道:“好在谢审言正得皇上重用。他近期在筹备商部,皇上数次说他勇于任事,多谋善断,对他褒奖有加。今日朝堂上,皇上因他与谢御史的冲突,评他表面温雅有礼,但实则气性刚强,不思通融。我觉得甚是十分中切。明里稍有贬意,其中赞赏之情未减。皇上不喜谢御史,倒是不急着为两人谋和。谢审言自揭短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当他面有任何耻弄之意,这和皇上的回护不无关联。他这样的新宠,愿与我家成婚,皇上以父子之道为由不允,可众臣都明白这里有新旧朝臣不能联手之意。”
爹又看着哥哥说道:“立刻卖掉那个关过谢审言的庄园,遣散那些知道谢审言受刑底细的人。”我心中一惊。谢审言当朝说是被郑四所害,而贾成章他们知道他在说慌。如果让他们又得了人证,虽然谢审言作为受害者,一口咬定了郑四,他们不能直接定谢审言的欺君之罪,可总是留了把柄……
李伯说道:“老爷,我可以把他们都灭口。”到底是习武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其中的要害。
爹深深叹息道:“人命岂可如此轻贱。给他们银两,让他们远行。”
钱眼突然说:“老爷,不能让他们远走。谢大人名声日盛,他们若在市井上散布谢大人旧事的细处,谢大人的声誉就更毁了。”
大家都冥思苦想起来。钱眼迟疑地说:“可找一处僻静之地,远离人口纷纭所在,把他们安置下来。日后,我们在哪里开个手工作坊什么,让他们做工。”
李伯说:“那次谢大人所居的庙宇,十分僻远,我可在庄园卖掉之后,把他们送到那里去。”
我问道:“他们难道不会逃跑吗?”
李伯回答说:“我自会派人看管,况且,奴籍在身,不能背主谋生。除非有人庇护,逃奴有丧命的可能。郑四的前例在那里,他们大概也不敢轻易弃主另投。”
爹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就先这样办吧。”他对着丽娘说:“裁减府中其他奴仆的人数。”丽娘立刻应了,又回复了原来对爹十分依顺礼貌的样子。
皇上让爹整肃家规,话中何尝没有让他清减杂乱人等之意,以免有人妄言。皇上的心机是如此深密,让我不寒而栗。
我们见爹脸露疲惫之色,就纷纷起座告安而出。
钱眼走在我身边,叹息道:“知音,人家为了你,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杏花在他一旁也叹息着说:“小姐,可是皇上没有允婚哪。”我抱着言言,只觉得心中充实而幸福,微笑道:“到这个时候了,婚不婚的有什么关系?”
钱眼也笑了:“知音,你真够看得开的。”
正说着,前面的人说有谢府的家人来见我。我们一同往前门走去,远远地见那个老家人,步履沉重地走过来。他见了我,也不看我,只躬身施了一下礼,我抱着言言,无法还礼,就对杏花说:“杏花,帮我还礼这位老人家。”杏花忙还礼。
那老家人嘟囔说:“谁是老人家?!”
我笑道:“对不起,我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老家人决定不和我一般见识了,就说道:“我家大人……”
钱眼打断:“哪个大人?老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大概是报复他对我的态度。
老家人又不高兴了:“什么老的小的?如此无礼!”
钱眼一翻眼睛:“不是老的小的,还是大的小的不成?”杏花哧哧笑。
老家人不理他,也不看我,说道:“我家谢审言大人说,今日有已经约定的过访人众,他无法前来。明日他一下朝就来拜访小姐。还说……”他愤然停口。
我们都等着,那老家人终于恨声说道:“他说让小姐不要担心,他自明日后,天天会来。”
我们一下子都笑出了声,钱眼道:“知音,人家是怕你听了皇上拒赐婚姻,心里不舒服。这么大大方方地让人传信,不仅给你,大概恨不得整个谢府董府乃至京城都知道。这是什么心思?比你胆大多了。”
我不服气道:“我是女的,能干什么?”
钱眼一瞪贼眼:“能干的事多了!绣个什么荷包,写个什么诗,给个什么手绢儿,赠个什么纸儿,丢个什么玉镯,解个什么带儿……”
我气道:“说什么呢你?!”杏花笑得捂着嘴,老家人一脸不高兴。
我看着老家人说:“请告诉谢审言大人,我不担心了。”我咬了一下嘴唇,又说道:“说我会到门口,去接他。”杏花停了一下,听懂了,低声一阵笑。老家人冷着脸,施礼而去。钱眼看着杏花说:“娘子,怎么笑成这样?”
我马上抱着言言转身离开他们,可还是听到杏花断断续续地告诉钱眼:“记得那天,小姐,就是这么对言言说的,一定去接他……你看,她是如何对言言的……”钱眼的怪笑声:“自然又要抱……又要……”
这一夜,我十分兴奋难眠。我原以为我们又会很长时间,甚至再也,见不了面。前一阵对生死的忧患,让我天天过得焦灼不堪。可现在,突然一下子,他就要来了,还明白地说出了要日日相见的话语。我知道因为皇上未曾允婚,我们已经无法正式成为夫妻,他为官入仕让我们在一起的目的已经不能实现。他索性破罐破摔,不再遮掩,竟然就要这么公开来相见,不再有任何顾忌。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之说,我们走到了路的尽头,反而可以乱走了,看看能否寻到新的途径。
想到我们就要见面,回到他为官之前的那样的时光,我总禁不住微笑。
可另一方面,我心中就是觉得忐忑,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我抱着言言在屋中来回走动,他一声不响地紧靠着我,好像也体会出了我的慌乱。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种感受,有点像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我的心。那只手一会儿就握一下,我在那一握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惊胆颤。这种恍然怔仲瞬息过去,我又以为是自己在多心多虑。有时我的手脚突冒冷汗,身子会轻微发抖。我无心做什么,只想找人讲讲我的感觉。可大家已经睡了,我不能去打扰他们……
我一遍遍地想这是不是表示要出什么事?爹今日说皇上对他还是有保全之意,谢审言也没有触怒皇上,老家人说他明天会来看我……我在担心什么?
时值深夜,言言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漆黑中,我躺在床上,就是无法安眠。我突然非常非常想见到谢审言,想抱着他,想吻他……我的心像是在坠向万丈深洞,那里妖魔鬼怪,阴暗无比……我轻轻地用手搂着言言弱小的身体,他似乎感到了我的手臂,睡梦里过来依偎着我。我多希望这是谢审言的身体,多希望听到他对我说别怕,别担心,他和我在一起……
我在对新的一天的盼望,对谢审言的思念和莫名的恐慌之间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美梦和恶梦交替,好多次,我都感到谢审言进来,坐到了我的床边。我在梦中起身向他伸手,总一下醒来,只看见了黑夜,后来,是淡然而来的黎明。
上午我梳洗过,见冬季的天空,布满阴云,怕是要下雪,就在淡杏色的贴身细棉上衣外穿了藏青色的长袄,下身穿了的黑色的加厚长裙。杏花来后,我说想去看看常欢和常语,好几天了,不知常欢是不是还是那样像鹦鹉一样天天乱叫。杏花笑着说好,她让人告诉李伯备好车,在门口等我们。天凉了,我们不骑马了。
我抱着言言和杏花一路说笑着往大门口走去,我的心情大好。现在是上午了,再有三四个时辰,六个多小时吧,谢审言就会来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就高兴得大跳。昨夜的忧虑一定是我对他思念过度造成的无病呻吟。有什么要操心的,爹没事,他没事,我在自寻烦恼。
杏花笑着说:“小姐一个劲儿地在笑呢。”
我咬嘴唇,可自己也知道嘴角实在拉不下来。杏花又说:“谢公子,不,谢大人,今天,可就来了。”
我哼一声:“就你知道!”还是忍不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