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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被团防加害过的人,让他们走过之后,都咬牙切齿地暗骂着。很远
了,立秋还跟在他们的后面装鬼脸儿。
水仍旧是往上涨,有些已经漂过了堤面。黄黄的水,是曾劫夺过人们的
生命的,大家都对它怀着巨大的恐怖。眼睛里都有一把无名的烈火,向这洪
水掷投。
“只要南水不再下来就好了!”
人们互相地安慰着。锄头铲耙,还是不住地加工。
水停住了!
突然地,有些地方在倒流,当有人把几处倒流的地方指出来的时候,人
群中间,立刻开始了庞大的骚动。
“哪里倒流?”
“兰溪小河口吗?”
“该死,一个也活不成!”
“天啦!你老人家真正要把我们活活地弄死吗?。。”
“关帝爷爷呀!今年要再和去年一样。。”
南水涨了,西水受着南水的胁迫,立即开始了强烈的反攻,双方冲突的
结果,是不断的向上膨涨!
锣声响得紧!人们心中还没有弥缝的创口,又重新地被这痛心的锣锤儿
敲得四分五裂,连孩子妇人都跑到堤边去用手捧着一合一合的泥土向堤上
堆。老年人和云普叔一道的,多数已经跪下来了:
“天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今年的大水实在再来不得了啊!”
“盖天古佛!你老人家保过了这场水灾,准还你十本大戏!。。”
“天收人啦!”
“。。。。”
经过了两日夜拼命的挣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暴出了红筋。身体像弹熟
了的软棉花一样,随处倒落。西水毕竟是渡过了汹涌的时期,经不起南水的
一阵反攻,便一泻千里地崩溃下去了!于是南水趁势地顺流下来,一些儿没
有阻碍。
水退了!
千万颗悬挂在半空中的心,随着洪水的退落而放下。每个人都张开了口,
吐出了一股恶气。提起锄头被絮,拖着软棉花似的身子,各别地踏上了归途。
脸上,都挂上着一丝胜利的微笑。
“喂!癞大哥,夜里到我这里来谈天啊!”
立秋在十字路上分岔时对癞老大说。
六
生活和工作,双管齐下地夹攻着这整个的农村。当禾苞标出线来时,差
不多每个农民都在拼着他们的性命。过了这严重的一二十天,他们便全能得
救!
家中虽然没有一粒米了,然而云普叔的脸上却浮上着满面的笑容。他放
心了,经过了这两次巨大的风波,收成已经有了九成把握。禾苗肥大,标线
结实,是十多年来所罕见的好,穗子都有那样长了。眼前的世界,所开展在
云普叔面前的尽是欢喜,尽是巨大的希望。
然而云普叔并没有作过大的幻想,他抓住了目前的现势来推测二十天以
后的情形那是真的。他举目望着这一片油绿色的原野,看看那肥大的禾苗,
一线一线快要变成黄金色的穗子,几回都疑是自己的眼睛发昏,自己在做梦。
然而穗子禾苗,一件件都是正确地摆在他的面前,他真的欢喜得快要发疯了
啊!
“哈哈!今年的世界,真会有这样的好吗?”
过去的疲劳,将开始在这儿作一个总结了:从下种起,一直到现在,云
普叔真的没有偷闲过一刻功夫。插田后便闹天干,刚刚下雨又吓大水,,一
颗心像七上八下的吊桶一般地不能安定。身子疲劳得像一条死蛇,肚皮里没
有充过一次饱。以前的挨饿现在不要说,单是英英卖去以后,家中还是吃稀
饭的。每次上田,连腿子都提不起,人瘦得像一堆枯骨。一直到现在,经过
这许多许多的恐怖和饥饿,云普叔才看见这几线长长的穗子,他怎么不欢喜
呢?这才是算得到了手的东西呀,还得仔细地将它盘算一下哩!
开始一定要饱饱地吃它几顿。孩子们实在饿得太可怜了,应当多弄点菜,
都给他们吃几餐饱饭,养养精神。然后,卖几担出去,做几件衣服穿穿,孩
子们穿得那样不像一个人形。过一个热热闹闹的中秋节。把债统统还清楚。
剩下来的留着过年,还要预备过明年的荒月,接新。。
立秋少普都要定亲,立秋简直是处处都表示需要堂客了。就是明年下半
年吧。给他们每个都收一房亲事,后年就可养孙子,做爷爷了。。
一切都有办法,只少了一个英英,这真使云普叔心痛。早知今年的收成
有这样好,就是杀了他也不肯将英英卖掉啊!云普叔是最疼英英的人,他这
许多儿女中只有英英最好,最能孝顺他。现在,可爱的英英是被他自己卖掉
了啦!卖给那个满脸胡须的夏老头子了,是用一只小划子装走的。装到什么
地方去了呢?云普叔至今还没有打听到。
英英是太可怜了啊!可怜的英英从此便永远没有了下落。年岁越好,越
有饭吃,云普叔越加伤心。英英难道就没有坐在家中吃一顿饱饭的福命吗?
假如现在英英还能站在云普叔面前的话,他真的想抱住这可怜的孩子嚎啕大
哭一阵!天啊!然而可怜的英英是找不回来了,永远地找不回来了!留在云
普叔心中的,只有那条可怜的瘦小的影子,永远不可治疗的创痛!
还有什么呢?除此以外,云普叔的心中只是快乐的,欢喜的,一切都有
了办法。他再三地嘱咐儿子,不许谁再提及那可怜的英英,不许再刺痛他的
心坎!
家里没有米了,云普叔丝毫也没有着急,因为他已经有了办法,再过十
多天就能够饱饱地吃几餐。有了实在的东西给人家看了,差了几粒吃饭谷还
怕没有人发借吗?
何八爷家中的谷子,现在是拼命地欲找人发借。只怕你不开口,十担八
担,他可以派人送到你的家中来。价钱也没有那样昂贵了,每担只要六块钱。
李三爹的家里也有谷子发借。每担六元,并无利息,而且都是上好的东
西。
垄上的人都要吃饭,都要渡过这十几天难关,可是谁也不愿意去向八爷
或三爹借谷子。实在吃得心痛,现在借来一担,过不了十多天,要还他们三
担。
还是硬着肚皮来挨过这十几天吧!
“这就是他们这班狗杂种的手段啦!他们妈妈的完全盘剥我们过生活。
大家要饿死的时候,向他们叩头也借不着一粒谷子,等到田中的东西有把握
了,这才拼命地找人发借。只有十多天,借一担要还他们三担。这班狗杂种
不死,天也真正没有眼睛。。。”
“高鼻子大爹,你不是也借过他的谷子吗?哼!天才没有眼睛哩!越是
这种人越会发财享福!”
“是的呀!天是不会去责罚他们的,要责罚他们这班杂种,还得依靠我
们自己来!”
“怎样靠自己呢?立秋,你这话里倒有些玩艺儿,说出来大家听听看!”
“什么玩艺儿不玩艺儿,我的道理就在这里:自己收的谷子自己吃,不
要纳给他们这些狗杂种的什么捞什子租,借了也不要给他们还去!那时候,
他还有什么道理来向我们要呢?”
“小孩子话!田是他家的呀!”二癞子装着教训他的神气。
“他家的?他为什么有田不自己种呢?他的田是哪里来的?还不是大家
替他做出来的吗?二癞子你真蠢啊!你以为这些田真是他的吗?”
“那么,是哪个的呢?”
“你的,我的!谁种了就是谁的!”
“哈哈!立秋!你这完全是十五六年时农民会上的那种说法。你这孩子,
哈哈!”
“高鼻子大爹,笑什么?农民会你说不好吗?”
“好,杀你的头!你怕不怕?”
“怕什么啊!只要大家肯齐心,你没有看见江西吗?”
“齐心!你这话是很有道理的,不过,哈哈!。。”
高鼻子大爹,还有二癞子,壳壳头、王老六大家和立秋瞎说一阵之后,
都相信了立秋的话儿不错。民国十六年的农民会的确是好的;就可惜没有弄
得长久,而且还有许多人吃了亏。假如要是再来一个的话,一定硬要把它弄
得久长一些啊!
“好!立秋,还有团防局里的枪炮呢?”
“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好把他妈妈的缴下来吗?”
儿子整天地不在家里,一切都要云普叔自己去理会。家中没有米了,不
得不跑到李三爹那里去借了一担谷子来。
“你家里五六个人吃茶饭,一担谷就够了吗?多挑两担去!”
“多谢三爹!”
云普叔到底只借了一担。他知道,多吃一担,过不了十来天就要还三担
多。没有油盐吃,曹炳生店里也可以赊账了。肉店里的田麻拐,时常装着满
面笑容地来慰问他:
“云普哥,你要吃肉吗?”
“不要啊,吃肉还早哩。”
“不要紧的,你只管拿去好了!”
云普叔从此便觉得自己已经在渐渐地伟大,无论什么人遇见了他,都要
对他点头微笑地打个招呼。家中也渐渐地有些生气了。就只恨自己的儿子不
争气,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妈妈的,老太爷就真的没有福命做吗?
穗子一天一天地黄起来,云普叔脸上的笑容也一天一天地加厚着。他真
是忙碌啊!补晒簟,修风车,请这个来打禾,邀那个来扎草,一天到晚,他
都是忙得笑迷迷的。今年的世界确比往年要好上三倍,一担田,至少可以收
三十四五担谷。这真是穷苦人走好运的年头啊!
去年遭水灾,就因为是堤修得不好,今年首先最要紧的是修堤。再加厚
它一尺土吧,那就什么大水都可以不必担心事了。这是种田人应尽的义务呀!
堤局里的委员早已来催促过。
“曹云普,你今年要出八块五角八分的堤费啦!”
“这是应该的,一石多点谷!打禾后我亲自送到局里来!劳了委员先生
的驾。应该的,应该的!。。”
云普叔满面笑容地回答着。堤不修好,免不了第二年又要遭水灾。
保甲先生也衔了团防局长的使命,来和云普叔打招呼了:
“云普叔,你今年缴八块四角钱的团防捐税啦!局里已经来了公事。”
“怎么有这样多呢?甲老爷!”
“两年一道收的!去年你缴没有缴过?”
“啊!我慢慢地给你送来。”
“还有救国捐五元七角二,剿共捐三元零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