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间或从一个人口里喷出一口烟,便算是在鱼以外分了这种人心的事情了。鱼上钩了,拨剌着,看的人拍着手,惊呼着,被钩着了嘴巴的鱼也象本来可以说话的东西,在这种情形下不开口了,在一个老兵手上默默的挣扎一番,随后便被掷到篾篓里去,在篓中埋怨自己去了。太阳又光明又暖和,他感到不安。他看了一阵这些用命运为注,在小铁钩蚯蚓上同鱼赌博的人,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还想走。走到什么地方去?他从水记起水闸,他听到水车的声音,就沿溪去看成天转动的那水磨。他往日就欢喜这地方。这里有树,有屋,上了年纪的古树同用石头堆起的老磨坊,身上爬满了秋老虎藤,夏天则很凉快,冬天又可以看流水结成的冰柱。如今是三月,山上各处开遍映山红花,磨坊边坎上一株桃,也很热闹的缀上淡红的花朵了。他走到磨坊里面去,预备看那水磨。这东西正转切着,象兵士下操做跑步走,只听到脚步声音。小小的房子各处飞着糠灰,各处摆有箩筐。他第一眼望到的还是那个顶相熟的似乎比这屋子还年老一点的女主人,这个人不拘在什么时候都是一身糠灰,正如同在豆粉里打过滚的汤圆一样,她在追赶着转动的石碾,用大扫帚扑打碾上的米糠,也见到了他。她并不歇气,只大声的说,“成副爷,要小鸡不要?我的鸡孵出了!”于是,她放下了扫帚,走出了磨坊,引他到后面坪里去看鸡窠。他笑着,跟了这妇人走上坎去。他见到小鸡了,由这妇人干瘪瘪的手从那一个煤油箱里抓出两只小鸡来,只是吱吱的叫,穿的是崭新淡黄色细茸茸的毛衣褂,淡白的嘴巴,淡白的脚,小眼睛光光的象水泡。这小东西就站在他手心里,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顽皮。“带四只回去,过五天就行了,我为你预备得有小笼。”“……”“它能吃米头了,可以试。”“……”“要花的要白的?这里是一共二十六只,我答应送杨副爷四只,他问我要过。你的我选大的。”他找不出话可说,他不说要也不说不要。他在这里,什么都是他的,太阳,戏台,书记官,糖,狗肉,钓鱼,以至于鸡,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到明天后天,他要这些有什么用处?好的东西与好习惯他不能带走,他至多只能带走一些人的好情分,他将忍苦担心走七天八天的路,就是好情分带得太多,也将妨碍了他走路的气力。他只能对这老妇人笑。一种说不分明的慈爱,一种纯母性的无所求的关心,都使他说不出话。此后过三天五天,到知道了人已逃走,将感到如何寂寞,他是不敢替她设想的。他只静静的望这个妇人的白发同脸同身体。可怜的人,她的心枯了,象一株空了心的老树,到了春天,还勉强要在枝上开一朵花,生一点叶。她是在爱这个年青人,象母亲祖母一般的愿意在少年人心中放上一点温柔,一点体恤,与一点……他望到这妇人就觉到无端忧愁。他重复与老妇人回到磨坊。他问她可不可以让他折一枝桃花。“欢喜折就折,过几天就要谢了。”“今年这花开得特别好,见了也舍不得折了。”“不折也要谢,这花树他们副爷是折了不少的,你看,那大一点的桠枝。我这老婆子还要什么花,要折就折,我尽他们欢喜!”“那我来折一小枝。”他就攀那树,花折得了,他拿在手,道了谢。“你什么时候来拿鸡?”“过一会吧。”老妇人就屈指数,“今天初六,初七,初八……到十一来好了,慢了恐怕他们争到要,就拿完了。”“你告给他们说我要了,就不会强取了。”“好好,那样吧,明天你再来看它们吃米,它们认得出熟人,当真的!”他走了,妇人还在絮絮的嘱咐,不知为什么缘故,他忽然飞跑着了,妇人就在后面大声说小心小心。天夜了。正如属于北方特有的严冬白雪的瑰丽,是南国乡镇季春的薄暮。生养一切的日头落到山后去了。太阳一没,天气就转凉了,各处是喇叭声音。站到小山上去看,就可见到从洞中,从人家烟囱里,从山隈野火堆旁,滋育了种子,仿佛淡牛奶一样的白色东西,流动着,溜泻着,浮在地面,包围了近山的村落,纠缠于林木间。这是雾。自由而顽皮的行止,超越了诗人想象以上的灵动与美丽。与大地乳色烟霭相对比的,是天边银红浅蓝的颜色,缓缓的在变。有些地方变成深紫了,因此远处的山也在深紫中消失了。喇叭的声音,似有多处,又似只有一处,扬扬的,忧郁的不绝的在继续。他能想到的,是许多人在这时候已经在狗肉锅边围成一圈,很勇敢的下箸了。他想到许多相熟的面孔,为狗肉、烧酒以及大碗的白米饭所造成的几乎全无差异的面孔。他知道这时火夫已无打架的机会,正在锅边烧火了。他知道书记官这时必定正在为他那副兵说剑仙采花的故事。他知道钓鱼的老兵有些已在用小刀刮他所得大鱼的鳞甲了。他知道水碾子已停止唱歌,老妇人已淘米煮饭了。他望镇上,镇上大街高墙上的鸱头与烟囱,各处随意的矗起,喇叭的声音就象从这些东西上面爬过,又象那声音的来源就出于这些口中。他又望远处,什么地方正在焚柴敬神,且隐隐听到锣鼓声音。他有一种荒山的飞鸟与孤岛野兽的寂寞,心上发冷,然而并不想离开此地。似乎不能自立,似乎不能用“志气”一类不可靠的东西把懦弱除去,似乎需要帮助或一种鼓励才能生活,他觉到了。他用右手去摸坐着的那坚硬的岩石,石头发着微温,还含着日间的余热,他笑着,把左手,也放到那石上。今天已经完了。(小兵的故事之一)一九二九年四月作 独家推出
夫妇
住到××村,以为可以从清静中把神经衰弱症治好的璜,有一天,正吃到晚饭,对于过于注意到自己饭食的居停所办带血的炒小鸡感到束手。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看去看去,捉到一对东西!”喊的声音非常迫促,真如出了大事,全村中人皆有非看看不可的声势。不知如何本来不甚爱看热闹的璜,也放下了饭碗,手拿着竹筷,走到门外大塘边看热闹去了。出了门,还见到人向南跑,且匆匆传语给路人,说,“在八道坡,在八道坡,非常好看的事!要去,就走,不要停了,恐怕不久会送到团上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不得分明的。惟以意猜想,则既然是人人都想一看,自然是有趣味的东西了。然而在乡下,什么事即有趣,想来是不容易使城中人明白的。他以为,或者是捉到了两只活野猪,也想去看看了。随了那一边走路一边同路上人说话的某甲,匆匆向一些平时所不经过的小山路走去,转弯后,见到小坳上的人群了。人莫名其妙的包围成一圈,究竟这是什么事还是不能即刻明白。那某甲,仿佛极其奋勇的冲过去,把人用力推开。原来这聪明人看到璜也跟来看,以为有应当把乡下事情给城中客人看看的必需了,所以排除了其余的人。乡下人也似乎觉得这应给外客看看,着忙各闪开了。一切展在眼前了。所捉到的,原来是一对人。抱着看活野猪心情的璜分外失望了。但许多人正因有璜来看,更对于这事本身多一种趣味了。人人皆用着仿佛“那城里人也见到了”的神气,互相作着会心的微笑。还有对他的洋服衬衫感到新奇的乡下妇人,作着“你城中穿这样衣服的人也有这事么”的疑问。璜虽知道这些乡下人望到他的发,望到他的皮鞋与起棱的薄绒裤,所感生兴味正不下于绳缚着那两人的事情,但仍然走近那被绳捆的人面前去了。到了近身才使他更吓,原来所缚定的是一对年青男女。男女皆为乡下人,皆年青,女的在众人无怜悯的目光下不作一声,静静的流泪。不知是谁把女人头上插了极可笑的一把野花,女人头略动时那花冠即在空中摇摆,如在另一时看来,当有非常优美的好印象。望到这情形,不必说话事情也分明了,这是属于年青人才有的罪过。某甲是聪明人,见到璜是“客”,却仍然来为璜解释这事。事情是这样:有人过南山,在南山坳里,大草积旁发现了这一对。这年青人不避人的大白天做着使谁看来也生气的事情,所以发现这事的人,就聚了附近的汉子们把人捉来了。捉来了,怎么处置?捉的人可不负责了。既然已经捉来,大概回头总得把乡长麻烦,坐堂审案,这事人人都这样猜想。为什么非一定捉来不可,被捉的与捉人的两方面皆似乎不甚清楚。然而属于流汗喘气事自己无分,却把人捉到这里来示众的汉子们,这时对女人是俨然有一种满足,超乎流汗喘气以上的。妇女们走到这一对身边来时,各用手指刮脸,表示这是可羞的事,这些人,不消说是不觉得天气好就适宜于同男子作某种事情为应当了。老年人则看了只摇头,大概他们都把自己年青时代性情忘掉,有了儿女,风俗一类的言语是有提倡的必需了。微微的晚风刮到璜的脸上,听到山上有人吹笛,抬头望天,天上有桃红的霞,他心中就正想到,风光若是诗,必定不能缺少一个女人。他想试问问被绳缚定如有所思垂了头那男子是什么地方来的人,总不是造孽。男子先低头已见到璜的黑色皮鞋了。鞋不是他所习见的东西,虽不忘眼前处境,也仍然肆意欣赏了那黑色方头的皮鞋一番,且奇怪那小管的裤过了。这时听人问他,问的话不象审判官,就抬头来望璜。人虽不认识,但这人已经看出璜是同情自己的人了,把头略摇,表示这事的冤抑。“你不是这地方人么?”这样问,另外就有人代为答应,说不是。这说话的人自然是不至于错误的,因为他认识的人比本地所住人还多。尤其是女人,打扮和本村年青女人不相同。他又是知道全村女子姓名的。但在璜没有来到以前,已经过许多人询问,皆没有得到回答。究竟是什么地方人,那好事的人也说不出。璜又看看女人。女人年青不到二十岁,一身极干净的月蓝麻布衣裳,脸上微红,身体硕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