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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握紧了拳头。
“你们让澪面对这般难以承受的痛苦,也是事实!而我只是对此感到愤怒而已!”
当我将心里的愤怒吐出去以后,也渐渐松开了紧紧握拳的双手。
此时我的心里依旧盘据着想对眼前这名男子吐口水的强烈愤恨。不过即便我百般不能接受,却也多亏了他们,我跟澪才得以相遇。
我转身背对望着街景微笑的黑威,走向楼梯出口。
“你真是个温柔的男人。祝你幸福。并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到我们。”
“当然。只有这点我能对你表示赞同。”
结束这段对话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名男子。
之后,我为了回到一个正等着我回去的地方,快步从顶楼走了下去。
医院的大厅挤满了排队挂号、缴费的群众。这个空间差不多跟一座大型体育馆一样大,然而里头人们低声杂谈的嘈杂声却始终不绝于耳。
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群;老人、小孩随处可见。有名女高中生带着铁青的脸庞前来就诊,也有一脸健健康康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出现在大厅里头。转个头可以看见新婚夫妇相偕来医院。另一处看得到一对一脸和善的年迈夫妻。在这之中,她的存在理所当然显得非常醒目。
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身洋装,姿态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个背包和一顶藤编帽。她带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眸注视着一本摊开在藤编帽上的小说,这模样与洁净的白色大厅一点也没有违和感。
“久等了。”
听到我的叫唤,澪将头抬了起来。那张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毕竟才走出伤痛,埋在她心里的情绪跟灵魂,没办法在一时之间得到解放吧。不过我已经可以清楚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自然祥和的气质。
我跟澪并肩步出了医院。
再过两个礼拜,时序就将进入九月,然而此时的空气,却依旧宛如盛夏一般黏腻。炙热的太阳不顾地球上不断蠢动的生物,今天也依旧持之以恒地进行着核融合反应。医院的脚踏车停车场上,还可以看到有人聚集在那儿,不过再往外延伸一步,晒得到太阳的地方,便看不到任何人影。艳阳底下的宽广坡地上,只有车辆来回经过,好比一处完全采用机械化作业的汽车工厂一样。
“我们要搭公车,还是坐计程车?”
听到澪的问话之后,我看了看大排长龙的公车站牌,还有天上宛如马铃薯泥一般的积乱云,然后开口说道:
“我们走路吧。虽然天气很热,不过我现在想散散步。”
在医院里待了十几天,我的身体正雀跃地渴望多舒展一会儿。
澪将自己的藤编帽递给了我,然后自己从背包里头取出了一把折叠伞。她那端丽的容貌,加上穿着一身洁白无暇的连身洋装,撑着阳伞的模样,直让人联想到哪儿来的千金小姐。
我戴上帽子,遮住了强烈的紫外线后,便一步步朝着绿意盎然的行道树边走去。走在人行道上,樱花树的绿荫遮蔽了炙热的太阳光,却挡不住空气中传来的温度,让我离开医院还不到五分钟,便汗流浃背。
走着走着便对于自己想要散步的决定感到有些后悔。不过身边传来抚慰人心的体温,却又让我觉得这么做才是对的。她的温度渗入了我的心窝,让我感到一股着实的暖意。
“……伤口还在吗?”
“哦,完全消失了。好像我从没有受过伤一样。”
我将让我住进医院的右手举了起来。由于大半个暑假都在室内度过,让我的肤色在夏日的阳光中显得白皙。手掌中被利刃贯穿的伤口仿佛昨夜的一场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感觉很奇妙吗?”
“……嗯。”
“旅人如果没有在到过的地方留下足迹,就不会认得自己眼前的方向;水手如果没有在航海图上标记自己的路线,也会无法确定船只目前所在的位置;人类若是没有看得见的证据,就无法在心灵上获得安适呢。”
她走在我的右前方。此时的我无法辨别,那一张隐藏在阳伞底下的脸庞,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我将视线移到举着阳伞的左手臂上。坦露在无袖洋装外头的左手腕上,宛如计数符号一般的伤痕,浅浅划过了白皙的肌肤。那一道道伤疤,如今已看不出先后顺序,全都变成了旧伤,完全融合进她的人格之中。
“……已经不需要了吗?”
“嗯,我想通了。既然那个问题怎么想都没办法解决,那就别去在意它。再说即便过着一般人的生活,也都会有许多恼人的事情找上门来了,那这种问题就干脆盖个印章,将它收到待处理的文件区吧。”
“……这样啊。”
面对她的结论,除此之外我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词句。
在她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以前,所经历过的内心纠葛实在难以衡量。就连我手上的伤,对我而言都好像做梦一样虚幻;即便有过确切的经验,也清楚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如今却变得仿佛不存在一样。这让我直到现在才开始觉得,自己对她说过的话好像全都是虚假的场面话。
“……澪,我——”
风拂过我的身边,好似具象却又清透,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澪和着风的节奏转过头来,那一片洁白的裙摆,在夏日的艳阳下划出了美丽的弧线,不断如波浪般拍打着。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飘逸,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反射阳光,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我不禁屏息,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
她侧倾过头反问了一句。原本挂在她肩上的发丝,此时像水流一般滑落到她的胸前。
我整个人看呆了。一会儿之后,才好不容易将停顿的字句,又慎重地吐了出去。
“……也许我过去对你说了很多既失礼又不中听的话,而且非常没有顾及你的立场。像我这样一个连自己也不了解的人,或许根本就没有权利对你说那些有的没的……”
“你说的权利是谁决定的呢?如果连说话都要讲究权利,那么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人是得到许可而开口说话的?”
“……”
“我想人呐……不论是谁,在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瞬间,便不是完美的。当我们寻回了自己缺损的那个部份,却也因为生活上的各种境遇,而再次失去许多东西,终究不会有变得完美的一天。”
“……”
“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完全理解你那层烦恼的真正感受,因为那种无法理解自己内心情感的焦躁,只有你才能体会。所以你这部份的缺陷,我也无法为你填补,而你也一样无法弥补我心里的那个缺憾;一如‘人们终生只能体会自己的人生’、‘人们都是孤独的旅人,独自步履在名为<自我>的道路上’……”
“……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头的句子?”
“是一个性格扭曲的怪人写的,一本自我陶醉、却煞有其事的书。不过现在你不妨仔细想想他说的话。”
澪将阳伞换到右手,将左手空了下来摊在我的面前。
“不过孤独的旅人也要有一把支撑自己的拐杖。为了要走得长、走得远,当然得选一把自己喜欢的拐杖了。而我已经选好自己要的拐杖了。”
她带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眸看着我,问我:“你呢?”伸出来的掌心亦仿佛写着:“你怎么说?”
“……我也已经选好自己的拐杖了。”
我接过澪的左手,将她柔软的掌心握在自己的右手掌中。
我们再次迈开了脚步。
——手牵着手。
我跟澪交往了半年,像这般牵手走在一起的次数,竟然屈指可数。若要说牵手的同时,我们彼此心里都觉得安适的状况,这还是第一次呢。也许这才是我第一次牵着“女朋友”走在路上的经验。不过我并不觉得懊悔,因为此时此刻,也是我又一次对她一见钟情的时刻。
当我转头想要欣赏她的脸庞时,她也同样转过头来看我。我们两双眼眸四目相望。这个瞬间让我觉得有趣,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澪也一样。那笑容好似满天星一般,带着恬淡的色泽稍纵即逝,却非常得耀眼。
我的掌心传来了紧实的触感。澪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而我也同样予以回应。
人与人之间,建立彼此的牵绊、彼此抚慰的接触,就在我俩的掌心之间。
这简单得让人会心一笑的举动,竟拥有温暖得叫人感到吃惊的触感。
澪的左腕留下了锐利的伤疤。不过那已经是纯粹的伤疤,是任何人都有的,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伤疤。
我看着她的微笑。
那张笑容依旧宛如水晶般清澈透明,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我已经可以透过那一双清透的眼眸看到她的心。
……最后有一件关于后续发生的事。
在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接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包裹。当我将它打开,便看到澪过去曾经用过的那把登山刀。刀子上的血迹已经擦去,带着宛如新品一般的光辉。当然,这也许只是一把刚出厂的同型登山刀而已。
我将刀锋浅浅地压入我的右手腕中,瞬间皮开肉绽。血珠渗出了切口。然而这却不是足以摇撼我心灵的举动。于是我将它收入了刀鞘,放进抽屉里头。
这把登山刀如今依旧被我收在抽屉的深处。
THE CUTTING PLEX~Case of Mio~Nishiamane~closed。
后记~孤独的白乌鸦独白
(译注:日文中白乌鸦亦意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
“恭喜你!你获得佳作了!”
当我接到HJ文库编辑部打来的电话,我正在跟一群死党窝在KTV的包厢里面。当时我立即跟他们转述这件事情——
“唉呀呀,你把一辈子的好运全用完啦。”
“该死了呢。”
““““对对对对对……(X4)””””
……我这辈子能有这么一群体贴到不行的朋友,真让我觉得三生有幸。
大家好,我是翅田大介。
这本《Cutting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