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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慢慢的就他们的范围。有这样一种优秀分子,或一个团体,费几十年的
功夫,监督政府,改造社会,中国的事,或者不致于无望。”一个人如果不
特别健忘的话,他在年老的时候,应该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理想。金岳霖的
这篇文章是他专业之外的感想,也许他早已忘记了,但文章可以忘记,理想
却不会丢失,只是尘封在记忆中不愿再去提起,时代留给金岳霖他们这一代
知识分子的难题,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杨树达的屈辱
杨树达是中国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他在专业上的成就在同时代的学
者中被公认是最好的,陈寅恪、钱玄同、黄侃等均对他的成就表示过赞誉。
新中国成立,65 岁的杨树达走进了新的时代。此前,他是1948 年中央研究
院人文和社会科学组的院士,在新的环境里,他的学术地位同样得到尊重,
他是第一届中国科学院的学部委员。
杨树达是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走进新时代的。1949 年9 月,听到政协
开会的消息,他曾写下这样的话:“辛亥以后,国事扰攘,将四十年,国民
望治甚殷,终归失望。人民军纪律严明,行动稳健切实。衰暮之年,或可及
见升平,是余之幸也。”(《积微翁回忆录·积微翁诗文钞》第293 页,上海
古籍出版社1986 年11 月版,下引该书只注页码)
作为学者的杨树达,在满怀信心迎接太平盛世。以他在当时中国学术
界的地位,他在生活上受到了很好的待遇,而且他和毛泽东有特殊的关系。
当年毛泽东在长沙时曾听过杨树达的课。“1920 年驱张一役,余与毛公同
事,故有违教一语也。”(345 页)50 年代初期,毛泽东每次回湖南,都要见
杨树达,后来杨树达每有不顺心之事,也常给毛泽东写信。以杨树达这样的
背景,他在学术上本来应该是心情舒畅,自由自在的,然而事实上,50 年
代初期,杨树达在学术上却极不顺心,他的遭遇是同时代著名学者不适应的
另一种典型。杨树达的专业与政治毫无关系,他又和毛有交情。50 年代的
任何政治运动对像他这样年老的著名学者,已不会有很大的影响。但他同样
陷于一种困境中,他的不适应和他同两个人的关系有关,而这两个人大体是
新时代学术的典型代表,在新的学术环境中,杨树达已感觉不到他在过去的
自由平静,而是处处要受人制约,这两个人,一个是郭沫若,一个是杨荣国。
先说郭沫若。
郭沫若在专业上和杨树达有相同之处,但在过去公认杨的学术地位要
高于郭。40 年代初,杨树达对郭沫若的《两周金文辞大系》就说过:“觉可
商榷处颇多。”(167 页)而郭对杨却是极尊敬的。1940 年12 月25 日,郭沫
若致杨树达的信中说:,“就整个言之,我兄于文字方法体会既深,涉历复博,
故所论列均证据确凿,左右逢源,不蔓不枝,恰如其分,至佩至佩。”(黄淳
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上486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此后郭杨之间时有
信函往返、从论学的内容和行文的谦恭,能看出郭沫若对杨树达的学问是很
钦佩的。但令人沉思的是随着两个学者地位的转移,郭沫若对杨树达的态度
也发生了变化。以杨树达在中国学术界的地位,他的学术成果的问世,已经
很少有什么阻碍。
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杨树达的学术成果问世,却需要由科学院来审
查。先是李亚农审查他的《金文说》,评价不高,还有唐兰,颇有微词。不
管怎么说,李亚农、唐兰总还是学者。使杨树达不能容忍的是当时的科学院
竟让根本不懂学术的人来审查他的著作。
对此,杨树达在回忆录中说:“科学院对于审查稿件轻视之,信任诸少
年不学者妄为评涉,余吁请再审《小学述林》时,曾予以讽戒。院中不省,
前感于《金文炼说》妄评事,愤不能忍,故上书主席言之。今日得毛公复云,
已将余缄交院,请其注意。明知此事将开罪于人,然若院人稍有天良,必当
力图改进,公审查之责于天下人,则余虽为人疾视,为学术计,仍所甚愿也。”
(400 页)杨树达当时还只是就事论事,没往别处想,没有想到是什么原因
使学术环境很快成为这样的。
杨树达的学术地位,公平地说,在新环境里并未被漠视,当时有关的
专业学术权威机构,均给杨树达留有位置,郭沫若也曾请杨树达回北京做研
究工作,杨树达以年龄为由婉辞了。但读郭沫若1950 年以后给杨树达的信,
明显不同于以前。1953 年8 月郭沫若在一封信中说:“今世著书立说,当对
读者负责。出版发行尤当对读者负责。此乃国家事业,故不能轻率从事。往
复磋商,应是好事,望勿为此怅惘。”(《书信集》上501 页)当时杨树达每
有论著寄郭,几乎都不顺利,总要被删去许多。对此,杨树达曾说:“得郭
沫若复书,告已读余《甲文说》,嘱余汰去若干首再寄去,当嘱编译局出版
云。”(366 页)虽然这样,杨树达对郭沫若的文字学水平仍有极高评价,认
为“非一般浅学后生所能及也”(367 页)。而且杨树达曾将郭沫若和王国维
相提并论,可见其学者的风度。
但他对郭沫若的学术品质也有批评。他在回忆录中说:“此又可证郭沫
若之粗心轻信也,盖心有成见,必欲推翻余说,遇有可为之助者,乃急不暇
择也。余往言:做学问必须诚意正心,信也。”(387 页)。可以说,从50 年
代以来,杨树达即对郭沫若有看法,先是感觉他太热心政治,“郭鼎堂忙于
政务,匆匆不能审思耳”(319 页)。在回忆录中,还有对郭沫若更严厉的批
评:“前以《金文馀说》寄请郭沫若审定,渠只读书序退还,云事忙未能全
读,乞谅云云。既不延请学较裕之人置院中审查稿件,己又藉口事忙不审,
虚负院长之名矣。”(396 页)另外,杨树达对郭沫若的学术品质也很不以为
然。因为郭沫若曾就一学术问题在给杨树达的信中说过:“董某妄人耳,其
说未可尽信也。”(《书信集》上503 页)这是郭沫若批评董作宾的。而杨树
达却说:“记《卜辞通纂》曾言读董断代研究例,拍案叫绝,今乃斥为妄人,
鼎堂真妙人哉。”(373 页)从杨树达的回忆录中,大体可以看出一代学者的
无所适从,而当时,杨树达还未能采取像他的好友陈寅恪那样的处世态度。
他在回忆录中说:“且谓寅老不满意于科院,谓解放数年,绝不重视史学,
至此老成凋谢之际,乃临时抱佛脚,已有接气不上之象云云。”(382 页)
再说杨荣国。
杨荣国这样的学者,今日已成为学者的一个教训。因为他以学术为政
治服务来治学术,已完全背离了学术精神。但像他这样的学者在新环境里,
却处处如鱼得水,在杨树达、陈寅恪、顾颉刚这些学者不适应的时候,杨荣
国这样的学者正是喜气洋洋的时候。
他当时是湖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历史系主任。
1951 年,杨树达在回忆录中有一段记载:“本校文学院长杨荣国发布文
字于《新建设》杂志,引金文、甲文错误百出。”然后一一指出其错来。为
此,杨树达不仅写文质疑,而且给毛泽东写了信。毛泽东曾将杨树达的信给
李达看过。但令人感慨的是,后来有人转告杨树达:“今日教授当以思想为
主。自悔孟浪。”(345 页)但杨树达并未甘休,又给当时的教育部长马叙伦
写信:“言湖大文学院院长杨荣国学识低劣,万不可任之为师范学院院长。”
(359 页)其实像杨树达这样的学者,在50 年代初,他们的学术地位并不
是消失了,而是其他学术欠佳的人很快和他们等量齐观。当时湖南大学评了
10 名教授,最高为6 级,对于杨树达,大家公认为第一,而且认为应再加
一级。但对杨树达来说,他当时的感觉是:“谭丕谟并《中苏条约》极浅之
文字看不通,亦评六级。余提议应减,无人见信也。平心论之,余评最高级,
决不为少;而与杨荣国、谭丕谟同级,则认为一种侮辱也。”(352 页)然而
尽管杨树达有此责言,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越到后来,他认为不可能的事
早已习以为常了。
叶企孙饶毓泰的死
在自然科学中,我对物理学有一点兴趣,我对物理学本身是一窍不通,
但我喜欢看有关物理学家的传记,喜欢读一点物理学发展史之类的书;在自
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专家中,我总觉得物理学家的内心更丰富,他们对世界、
对人类、对现存社会秩序总保持着关心和具备着责任,他们对人类文明的结
晶永远有热情,对人的尊严、人的价值,对社会公正、言论自由等都很敏感,
对战争对和平,对人道主义这些问题上形成的人类公认的价值标准,都有着
令人敬佩的见识。从事纯粹技术工作的人,很容易除了专业之外不再对其他
事物保持热情,但物理学家似乎是个例外,物理学家和现代知识分子似乎是
天然一致的,像爱因斯坦、普朗克、奥本海默,还有中国的王淦昌、许良英
等人,人们可以不懂他们的专业,但却不能不懂他们这些人所努力追求的东
西。
我在做西南联大研究时,除了对当时人文学者的精神气质很敬佩之外,
对从事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教授也有兴趣,我一直想从他们当中找一两个
人来做个案分析,从中看看40 年代那些专业与政治无关的教授对政治是什
么态度。我首先想到了叶企孙和饶毓泰,想到了他们的死。
叶企孙和饶毓泰是中国早期物理学发展中的两个奠基人。他们同是留
美的博士,后来主要从事物理学的教学工作,中国多数物理学家均出自他们
门下。当年,他们两人都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叶企孙在40 年代还曾做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