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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说:“那几个连也有失踪的,我总有点预感……不说了。”
王小嵩沉思:“我看得先去找连长汇报一下。”几个人加快脚步。
阳光照射进森林里,照射在吴振庆和张萌身上。他们仍彼此抱得那么紧。
最先缓缓睁开眼睛的是张萌——她发现吴振庆似乎仍在搂抱着自己沉睡,又闭上了眼睛。阳光映在她脸上,使她的脸看去恢复了妩媚。
一只什么鸟扑棱棱地从树上飞走,吴振庆也惊醒了。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和张萌会是那样子紧紧搂抱在一起——赶紧放开她,罪过似的替她扣上了衣扣。
张萌仍佯装睡样。吴振庆扣上自己的衣扣,又欲将她背起。
张萌睁开了眼睛:“还是我们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吧。”
吴振庆说:“你……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夜里你烧得那么厉害,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可不是那种……”
张萌的手轻轻捂住在了他嘴上,不许他继续表白下去。她说:“如果我们真能活着走出去,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这两天两夜。”他们彼此注视着。
张萌缓缓用双臂揽住吴振庆脖子,欠起身,忽然情不自禁地深吻起吴振庆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吴振庆忽然惊喜地叫起来:“看!”
一件上衣被树杈撑开,挂在树上——衣上用树枝标了一个箭头。
他们顺着箭头所示的方向,又发现了许多挂在树上的上衣、背心……
吴振庆一下子背起张萌便跑。枪声……
金属敲击声……喊声:“吴振庆!哎……嗬嗬嗬……班长……”
跑着的吴振庆猛然站住——在他不远处的对面,出现了王小嵩。
王小嵩一手拎着一片犁铧,一手攥着锤子。
王小嵩的身影在吴振庆眼中模糊了……天旋地转……
王小嵩高喊:“班长!……”
然而等待吴振庆的,却是几天之后的一场批判会,因为他的一项秘密的“小制作”,被他的某个战士发现了。一枚主席像章——但塑料膜壳内,已不是毛主席像,而是张萌的头像——使我们想起张萌离开连队那一天,吴振庆在火旁拣起被烧了大半的照片的情形。
张萌在塑料膜壳内,微笑着——笑得那么自负而又自信。
知青宿舍里,批判会正在进行。吴振庆低垂着头坐在火炕中间,男女知青呈弧形围着他。都盘腿而坐,气氛很是凝重。
连长进来,说:“还没完事儿?”
一个男知青说:“他态度不好嘛!”
连长说:“嚯,看来大家认为问题的性质还挺严肃的是吧?”
“不是严肃,是相当严重!把毛主席像章变成了情人的像章,这要是在城市非打他个反革……”
吴振庆猛地抬起头,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说话的知青。
那知青说:“连长,你看他你看他……”
?连长看了吴振庆一眼,摇头:〃在用目光威胁人?这可不好,很不好。你呀,吴大班长,你这是从哪儿学的呢?咱们连也没你的榜样啊!” ?郝梅说:〃连长,我对你有意见!”
“怎么冲我来了?”连长脱掉鞋也盘腿坐在炕上,“有意见就提吧,我洗耳恭听。”
郝梅说:“身为连长,有批评教育战士的职责,可是并没有嘲笑和挖苦别人的权利。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很多人对于官兵关系弄不好,以为是方法不对,我总告诉他们是根本态度问题。这态度就是尊重士兵。从这态度出发,于是有各种的政策、方法、方式。离了这态度,政策、方法、方式也一定是错的,官兵之间的关系便决然搞不好。’你嘲笑和挖苦战士,又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呢?”
徐克说:“就是!”
韩德宝鼓掌:“那咱们就欢迎连长作个自我批评吧!”分明的,他们企图扭转方向,保吴振庆过关。
连长说:“批评得对。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
一个女知青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段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毛主席又教导我们说:‘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所谓“中心任务”只能有一个。’现在咱们的中心任务就是:继续对吴振庆同志展开批判。”
韩德宝白了她一眼:“你又是什么干部,怎么以这种口气说话?再说连长还坐在这儿哪!”
徐克也说:“就是!”
刚才带头发难的那个男知青说:“她是咱们知青中唯一的团员。就凭这一点,我看她有资格以刚才那种口气说话!”他说完讨好地望着那个团员女知青。在这间房子里,窗台下,被子旁,尽是红彤彤的语录本、毛选“四合一”,除此别无它书。
七十七
连长说:“你们中有人说要‘自己教育自己’,我呢,当然应该相信你们这种权利,也就同意了。每个人都应该培养自己教育自己的能力是吧?包括我。所以我就来向你们学习,不必把我坐不坐在这儿当成一回事儿。”
团员女知青说:“我想向吴振庆提最后一个问题——你把那个毛主席像章里的主席头像抠出来,弄到哪儿去了?”
众人都将目光盯在吴振庆的身上,都有点出乎意料。看来谁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徐克等吴振庆的同学和好友,皆替他暗暗感到不安。
韩德宝向徐克耳语:“妈的,真要把人往反革命的边儿上推呀!”
“我……”吴振庆的头抬起一下,无话可答,侧着脸梗着脖子又不说话了,打算抗拒到底的样子。
那男知青逼问:“你倒是回答呀!”
吴振庆头上掉下了汗珠儿。
连长说:“在这些细枝末节方面,我看,就大可不必认真追究了吧?”
团员女知青说:“连长,这怎么是细枝末节呢?我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深厚感情,不允许我不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连长不由一愣,也一时无话可说,沉吟片刻,对吴振庆说:“小吴,你可别感情用事,想好了再回答,不许胡说八道!”
吴振庆说:“我偏不回答,又能把我怎么样?”
团员女知青说:“那我们可就要向团里反映这个案件了。”她将“案件”两个字说出特殊而又颇为得意的意味儿。
连长说:“越过连里,不大合适吧?”
那个频频配合发难的男知青说:“这就要看连里怎么处理了!”
王小嵩站起来说:“他给了我。”于是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团员女知青没想到,她问:“给你了?”
“是的,给我了。”王小嵩说,“他还说‘反正不管保存在什么地方,毛主席都是在我心中的’。”
团员女知青怀疑地看看吴振庆,又追问:“那么你又弄到哪儿去了呢?”
王小嵩佯装糊涂:“什么?”
“还能是什么?主席头像呗!”
王小嵩说:“那你怎么可以用‘弄’这个不该用的字来问呢?”
“这……”那个男知青说,“你别在人家字眼上做文章!你先回答问题。”
王小嵩说:“我贴到信封上了。我想,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边疆来的。再用贴有毛主席光辉形象的信封从边疆寄回城市一封信,具有特殊的意义是不是?”团员女知青显然不信地说:“口说无凭,你把那封信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王小嵩说:“这你让我如何做得到呢?我已经用那信封寄家信了。
韩德宝说:“对对对,我证明!前几天我替大家到营里去寄信,是看到过这么一封信。”
吴振庆抬头感激地看了王小嵩一眼。连长暗暗吁了一口气。
郝梅也放下心来,模样调皮地望着团员女知青,仿佛在问:“看你还如何?”
徐克突然忍俊不禁,笑得倒在炕上。
于是除了那个团员女知青和她的配合者,其余知青皆笑得倒在炕上。只有王小嵩没笑。非但没笑,反而严肃得很。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奇怪大家笑什么。
那男知青说:“我们要求改选班长!”连长正色:“都别笑了!都给我坐起来!一个严严肃肃的会,看你们开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大家一个个止住笑,坐了起来。那男知青继续说:“我们要求选一个团员知青班长!”
徐克说:“你们是哪些人啊?”连长一竖手掌,制止住唇枪舌剑:“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的干部,不论职务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小小的知青班长么,就更是勤务员了。选勤务员,团员知青能选上更好。如果又选上了一个不是团员的呢?我看也行。不能算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你们行使你们的民主权利吧,我告辞了。”
连长说完蹬上鞋走了。在宿舍外面那开拖拉机的老战士见连长出来,探问:“他们搞什么名堂?”
“选班长呐。”
“那……你得出面保一下小吴哇,那孩子不错!整天不哼不哈的,苦活儿累活儿带头干,他们还要选一个什么样的班长啊?”
连长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些个半大孩子,把城里那点儿派性也带来了!”
老战士跟着连长走:“那你就更得……”
连长没好气地说:“我更得怎么?小小年纪,心眼儿还没张开呢,就忙着谈情说爱!还把毛主席像章……我有心包庇他都不知怎么包庇!哼!”
宿舍里,徐克说:“我选王小嵩!”王小嵩意外地一愣。
韩德宝说:“我也选王小嵩!”推了吴振庆一把:“你呢?”“我……赞成!”
王小嵩说:“我不行我不行!我当战士当惯了,当不了班长。”
徐克说:“你的意思也就是说,你拒绝当为人民服务的勤务员喽?”
“我不是那个意思。”
韩德宝说:“这不是你认为自己行不行的事儿!”
郝梅说:“那……我也选王小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