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赵老师说:“坐着坐着。不用那么礼貌……”
赵老师穿一身棉工作服,有几处破了的地方,露出烧焦过的棉花。
他手中夹着一支吸了半截的烟。
王小嵩说:“老师……您……吸烟了?”他的目光,却望着老师工作服的左上方——那儿印着一个白色的“改”字。印在一个白圈里。
老师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那个地方。刚捂住,又坦然地放下了手。
老师说:“是啊。我曾要求你们,劝你们的家长别吸烟,现在我自己却吸起来了!”他苦笑。
王小嵩说:“老师,我想你……我们都想你。”
老师久久地望着他,渐渐低下了头。
三十四
“老师,您现在在哪儿?我好告诉同学们,我们好去看您。”
老师迅速地擦了一把眼睛,抬头注视着他说:“你们不必去看我,你替我给同学们捎个话,就说我嘱咐大家,我希望……大家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小嵩庄重地点头。
饭店老师傅刚才把头伏在手臂上,好像在打瞌睡,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又抬起了头说:“哎,我说,你们别在这儿聊哇。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有什么好聊的呢?”
老师自豪地说:“这是我学生!我当过他班主任!”
老师傅又“友邦惊诧”了:“学生!噢,好哇,好哇,桃李满天下么!不过,那也别在这儿聊啦。”
妹妹说:“哥,我要撒尿。”
“等一会儿!”
“我憋不住了!”
王小嵩说:“真烦人!这么大了,还连裤带儿都不会解!”
他起身带妹妹往外走。
老师傅说:“走远点啊!别让我在这儿门口冻一片尿冰!”
王小嵩带着妹妹回来时,老师不在了。
他问弟弟:“我老师呢?”
弟弟说:“你刚出去,他就走了。”
王小嵩对老师傅说:“您怎么让他走了呢?”
老师傅说:“你这孩子。我留下你们吃了喝了,就不错了。还有义务替你看着你老师么?他长腿的一个大人,要走,我能拦住他么?”
王小嵩推开门大喊:“老师……”
寒夜之中,远远地传来稀疏的鞭炮声——这里一响,那里一响。
当天夜里,黑暗之中王小嵩大喊:“妈,妈,快开灯!”
灯亮了,母亲欠身问:“怎么啦?做噩梦了?”
“妹妹尿炕了!”
妹妹却仍熟睡着。
母亲赶快将妹妹挪入自己被窝,瞧着被尿湿的褥子沮丧地说:“唉,刚刚拆洗过的褥子。”
王小嵩又一次惊叫:“不好啦,弟弟又尿了!”
母亲推推弟弟:“小二小二,憋住一会儿,你快给他端尿盆来呀!”
王小嵩蹦下地端起了尿盆。
弟弟却推而不醒,在被母亲扶起时,已尿出了一大半。
王小嵩只端着尿盆接了一小半。
母亲说:“瞧,刚刚拆洗过的两床褥子,都尿了!大冬天的,这可怎么整?”
母亲紧接着埋怨王小嵩:“你说你带他们吃点什么不好?干吗喝豆浆呀?而且还每人喝两大碗!”
王小嵩也不分辨,放下尿盆,自己也睡眼惺忪地对着尿盆哗哗撒起尿来……
大年初一。
王小嵩在看锅煮饺子。
母亲向窗外望望说:“有点儿太阳了。”抱起褥子出去晒。
母亲回来又抱起第二床褥子时,瞪着弟弟妹妹说:“你们干的好事!这大年初一的,多让人笑话!”
弟弟妹妹似乎无地自容的样子。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津津有味地吃饺子时,母亲却站在桌子那儿,背对着他们又说:“坏了!坏了!”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住了口,一齐不安地瞧着母亲。
母亲转过身,手掌心又托着一斤粮票:“妈昨天晚上忙乱中,给了你们一斤新发的粮票。该花掉的这一斤,却没花掉!唉,唉!”
母亲又埋怨王小嵩:“你花时也不看看!”
王小嵩嘟哝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给错了呀!”
母亲又是惋惜又是自责地:“罪过罪过,真是罪过。”
外面传入喊声:“电报!出门接电报啊!”
母亲急忙出门去。
三十五
弟弟说:“哥,会不会是爸爸生病了!”
王小嵩瞪了弟弟一眼:“大过年的,别满嘴胡说!”
母亲进屋了,将电报递给王小嵩,“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王小嵩看电报,继而看母亲,高兴地说:“我爸要回家过春节了!”
弟弟妹妹更高兴:“爸爸要回来!”
“爸爸一定会给咱们带新衣服!”
母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今天都初一了。他还没到家!要等到哪一天才回来呀?还说回来过春节呢!”
王小嵩又看了一眼电报:“就是今天!”
“今天?”
王小嵩说:“九点半到站的一趟火车。电报上还写着让接。”
妹妹说:“那一定带了好多好多东西!”
弟弟说:“没你的份儿!”
“有!有!”
王小嵩说:“别乱吵!吃你们的饺子!”又对母亲说:“妈,你和我一起去接爸爸吧?”
母亲说:“我才不去。妈连件体面的出门衣服都没得穿!”
“那……那我找吴振庆和徐克陪我一块儿去吧?”
“行!你再吃点饺子。吃饱了快去吧!”
王小嵩说:“不吃了!我这就去!我怕去晚了接不着。”
他匆匆穿戴了出门。
母亲一下子将妹妹搂抱在怀里:“这一回咱们全家该过一次团圆年了!你们的爸爸都三年没探家了!”
尽管是大年初一,在火车站上下车的人仍不少。
吴振庆对王小嵩说:“傻冒儿!咱们别在这儿站着呀!快到卧铺车厢那儿去!六七天的路程呢,能不坐卧铺么!”
三人向卧车厢跑去。
没有上车的人,也没有下车的人。站台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们眼巴巴地盯着车门。
列车缓缓起动,开走了。
吴振庆说:“这可怪了!你看清电报了么?”
王小嵩默默从兜里掏出电报递给他。
徐克也凑过来看:“没错!写得明明白白,是今天!是这一趟车!你说你爸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
王小嵩一听转身便跑。
吴振庆捣了徐克一拳:“你乱说些什么!把他脸都吓白了!小嵩!小嵩!”
他们追赶他。
路上,吴振庆和徐克走在王小嵩一左一右,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对他说着什么,显然是在安慰他。而王小嵩脚步走得飞快,脸上淌着泪,似乎心里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王小嵩人和声音同时进了家门:“妈!我爸没有在那趟车上!”
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吴振庆和徐克。
他们同时看见一个瘦长的、满脸胡茬的男人,怀抱着妹妹,一手端着带把的小茶壶,正坐在小炕桌后面安泰地呷茶。
他放下小茶碗冲王小嵩笑。
母亲和弟弟妹妹冲王小嵩笑。
吴振庆和徐克瞅瞅他,也冲他笑。
王小嵩喊了一声:“爸爸!”
他忽然哭了。
父亲问:“哭什么?”
吴振庆说:“没接着您,他回来时,一路可替您担心啦!”
“你们在什么地方接的我呀?”
徐克说:“在卧铺车厢,我们以为六七天的路途,你肯定在卧铺车厢。”
父亲说:“你们这些孩子,想的倒奢侈,我一个工人,坐卧铺谁给我报销哇?”
母亲说:“那也怪你!发电报的时候,为什么不写明在几车厢呢?你再花钱仔细,那几个字的钱就花不起了?”
三十六
父亲说:“不是花不起那几个字儿的钱,六七天得转三四次车呢。我哪能知道我会上了哪节车厢?一路,车上一半是逃荒的人,连个座号都不讲了,能挤上哪节车厢算哪节车厢。行了,行了,别哭了。算爸爸的不对!过来,到我跟前来。”
吴振庆推了王小嵩一下——他不哭了,走到父亲跟前。
父亲扳起他下巴看了看他脸,又用手握了握他腕子,表扬地对母亲说:“你有功,我猜想我几个孩子还不定是什么皮包骨的样子呐!还行。”
王小嵩笑了。
母亲骄傲地说:“我当然有功啦!”
吴振庆和徐克看看满地的大包小包,惊讶万分:“大叔,你可怎么带回来的呀?”
父亲说:“背着、扛着、拎着,就差没用嘴叼了!”
徐克说:“大叔你真有能耐!”
母亲问父亲:“还认得他俩不了?”
父亲说:“哪能不认得他俩呢!这个是柱子,那个是狗子!”
“错了!我是狗子,他是柱子!”
母亲说:“别叫人家小名!孩子之间都不叫小名了!”
父亲挠挠头笑了:“难得你俩有心也和小嵩去接我,大叔送你们点东西,算大叔一点儿心意!”
于是父亲下了炕,打开那些大包小包——里面无非尽是些旧工作服、劳保手套、翻毛劳保鞋、旧皮帽子什么的。
父亲挑了两顶旧皮帽子给吴振庆和徐克:“有的是大叔自己节省下的,有的是工友给的。你们可别嫌弃。”
虽然是旧的,虽然戴在他们头上几乎盖住了眉眼,但毕竟比他们自己的要好得多。他们都很高兴,连说谢谢。
徐克说:“我这顶破棉帽子早该扔了!”
吴振庆说:“别扔,让你妈剪成鞋垫多好!”
父亲说,“对,这话我爱听。劳动人民的孩子,从小就要知道东西有用嘛!”
外面有人敲门。
王小嵩开门——门外站的是郝梅。她一身新,还扎了好看的辫结,围着条毛围巾,显得异常漂亮。
王小嵩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