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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罗家豪的车出了校门,魏德正说:“那就上我的车吧。”
卓小梅没动。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得问问魏德正,康副省长的亲笔批示他们研究得怎么样了。却不想直奔主题,得先过渡一下。于是抬头朝校园深处望去,感叹道:“咱们毕业离校该有十六七年了吧?虽然近在咫尺,却一直没回来过,今天还得感谢厉老师,让咱们得以故地重游。”
魏德正倒也干脆,说:“下午我刚好有些空,咱们在校园里转转吧。”
星期天的校园很安静。偶尔也有人擦肩而过,看去仿佛老师模样,却不认识。当年的老师恐怕不容易碰见了。
魏德正兴致还不错,说:“这条路虽然不是通往教学大楼的必经之道,当年我跟秦博文和罗家豪几个却喜欢从这里绕行,顺便捉些树上的毛毛虫,拿到教室里去吓女同学。”
有一片阔大的玉兰树叶飘荡着,刚好落在卓小梅脚边,她俯身拾起,放手上把玩着,说:“这事我印象很深,常有女同学打开书包时,吓得尖声惊叫。为此厉老师追查过几回,也没追查出来。但我知道是谁干的,只不过我没举报而已。”魏德正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卓小梅说:“我也在书包里发现过几回毛毛虫。只是吓不住我。见了毛毛虫,我并不声张,掉头瞧瞧,见你正斜着眼睛看我,就知道是你所为了。”魏德正说:“我也很奇怪,全班的女同学都怕毛毛虫,唯独你不怕,下课后趁我不在,还把毛毛虫偷偷塞回到我的抽屉里。这大概就是你的厉害之处,当时我就想,卓小梅可不是好惹的。”
爬上一道斜坡,举目望去,对面是一栋六层楼的新教学大楼,挡住了当年他们上过课的三层小楼。两人走下斜坡,绕过新教学大楼,那有些破落的旧教学楼呈现于前。两人上到二楼,来到东头的教室外面,透过油漆剥落的门窗往里望去,还是当年那种木制桌凳。魏德正往里指指,说:“有一个学期,你一直坐在南面靠窗第四个位置,我则坐在旁边一排的第五个位置。那个学期我的成绩总是上不去,就是因为上课时老去瞧你,对老师的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那片玉兰树叶还拿在卓小梅手上,她轻轻摇着,像摇一把微型扇子。她说:“你不是在编故事逗我开心吧?”魏德正说:“生活永远大于故事,还用得着挖空心思去编吗?我跟你说吧,当时你头上扎着一个不长的羊尾巴,阳光从窗外斜斜地透过来,将你那有些拉长的头影投到我桌上,我便什么都不做,拿张白纸摊到你的头影下,认认真真描摹。当然要快,太阳一偏,你的头影便会从我桌上移走。”
这倒不是想编就编得出来的。卓小梅说:“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的大作呢?”魏德正说:“我怎么敢告诉你?后来在省城读书时,我挑了五张自觉最满意的带在身边,有空没空就要拿出来瞧瞧。有一次去见你,我特意带了两张,想请你欣赏欣赏。可那次你有点不冷不热的,我终于还是没勇气拿出来。”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旧事,卓小梅却浑然不觉。假设魏德正当时拿出他的作品,并告知这作品的来历,自己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呢?会不会改变初衷,舍远求近,和他好上?当然人生的假设仅仅只是假设,不可从头再来。
两人下了楼,来到楼后的山包前。校园并不大,翻过这个山包,也可折回到刚才的来时路。山包上有一片树林,曲径蜿蜒,落叶缤纷,脚踩在上面,窸窣作响。上到山顶,林木更加茂密,除了老槐古樟和黄山松之外,还有绚烂的红枫。魏德正说:“这么好的林子,坐上一会儿,不是很惬意么?”以落叶为毯,一屁股坐到石上。
原来这是维都城里的一处制高点,透过杂陈的树木,可望见远远近近高耸的建筑,笔直的大道,以及那条穿城而过的维水河。还有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遍布城里城外,也十分抢眼。依稀可见机关幼儿园背后的那个八角亭,离它不远的城郊部位,螃蟹一样的推土机横冲直闯着,显得格外繁忙。
卓小梅想,要不了多久,那些推土机就会凶猛地朝八角亭方向碾压过来的。
这么想着,卓小梅侧首瞧了一眼魏德正。此时他也在望着树林外的城市,眼睛里放着亮光。他的感受肯定跟卓小梅不同,他是这个城市的主宰,他咳嗽咳得稍稍重点,这个城市就会跟着抖几下。
卓小梅的目光很快从魏德正脸上滑过去,落在近处的一棵红枫上。那红色的枫叶真漂亮,像一面面招摇的小旗。卓小梅想,摘两片枫叶拿回去压到书页里,实在是一件乐事。小时候,卓小梅就用这种枫叶做过书签,那橙红的颜色能保持好长一段时间。可今天她仅这么想想,没有任何行动。她没法忘记康副省长的亲笔批示。www齐書网她说:“魏书记,康副省长的批示不是早到了市委常委么?总得给个什么说法吧?”
魏德正像没听见卓小梅的话似的,继续望着山下的城市。他顾左右而言,说:“咱们的城市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这座城市的居民,小梅你难道不感到由衷欣慰吗?”
魏德正不肯提及康副省长的批示,卓小梅也没办法,只得附和他道:“城市的变化当然快,过去的旧城旧居消失得不知去向,眨眼间楼房高了,街道直了,广场宽了,处处都硬化灯化绿化起来了。”魏德正说:“要构筑诗意地栖居的优美环境,城市改造和建设当然是必须完成的首要任务。”
功亏一篑(6)
诗意地栖居!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词汇。可卓小梅心里却没一点诗意。她说:“有人诗意地栖居,有人却因此居无所,食无源,家破人亡,只得披着写了‘冤’字的麻袋四处求告,却状告无门,只得跳楼卧轨,引火自焚。”
魏德正语气平淡,说:“我承认,你说的这些事也不是没有,前不久咱们维都就发生过好几起。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改革嘛,总得付出代价。”
魏德正说得这么轻松,卓小梅却感觉不是滋味,说:“改革要付出代价,这话谁也不好反对。可你并没说是谁在付出代价。是失地的农民,失业的工人,失所的居民,还是别的什么人?我想该不会是一夜暴发的新富,或是官运亨通的新贵吧?魏书记是管党群和人事的,有些事情比我这个局外人更加清楚。比如机关里不是年年闹机构改革么?怎么过去二三十人的机关单位,改来改去,竟改到百多甚至两三百人?有目共睹的是,有些人爷做局长,父当科长,高中没毕业的孙子也成了单位公务员。至于握有实权,或位置显要的,更是七姑八姨远亲近邻都进入机关,端上金饭碗。这大概也是改革的代价吧,凡是有价的都被你们强势群体代去了。”
说得魏德正笑起来,说:“小梅看你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真是难得。”卓小梅说:“我有什么资格忧国忧民?一个小小机关幼儿园我都忧不过来。”魏德正忙把话题挪回去,说:“关于代价之说,你说的确是事实,谁也否定不了。不过那是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一两句话是阐述不清楚的,还是留给专家学者慢慢去研究吧,我们不好夺了人家的饭碗。”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卓小梅只得也拍拍屁股,起身跟着往山下走去。
车出维都中学,魏德正没送卓小梅回机关幼儿园,将她带到了长城招待所。魏德正说:“待会儿有人要送一样东西过来,你拿了再走。”
卓小梅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得随魏德正,进了他的大套间。
见了套间里的装修和设施,卓小梅自然知道是罗家豪所为,不免暗暗佩服他的能干。事实是没有一点能干,罗家豪也不可能从乡下跑出来,到城里打出这么一片天下。
魏德正给卓小梅泡好茶,陪她说了些闲话,手机响起来。对着手机嗯嗯了两声,说这就下去,收了线。然后对卓小梅笑道:“这是军事重地,我是因为司令和政委特殊关照过,才进出自由,其他人可没法越雷池半步,所以我得下去一下。”
要出门了,魏德正又忽然转过身来,说:“招待所的热水又大又热,小梅去卫生间泡个热水澡吧,很舒服的。把头发也洗洗,你去照一下镜子,上面还有两根松针呢。”踱回去,打开抽屉,拿出两块没有拆包的毛巾,递到卓小梅手上,说:“这是罗家豪安排的,让服务员半个月送两块新毛巾过来,我用不了这么多,请你给帮个忙。洗发和沐浴用品也是上好的,卫生间里有,可随意使用。”
魏德正出门后,卓小梅走到镜前,果然看见头上搭着两根小小松针。不用说,这是从维都中学后面山包上带回来的。魏德正还真会体贴人。进入中年的男人就有这个优点,不像小青年,不解风情。
卓小梅抬手拿掉头上的小松针,抓着毛巾去了卫生间。
先冲洗了头发,再在浴缸里放满腾腾的热水,将自己埋进水里,只留头脸搁在外面。泡了一阵,开始往身上打沐浴液,仔仔细细搓洗起来。觉得自己的皮肤还是那样细嫩,在上面抚着,溜溜滑滑的,手感极好。没有多余的赘肉,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好像跟做少女的时候区别不大。其实卓小梅并没在自己身上花过什么时间和精力,偶尔涂一抹口红,画两笔眉毛,已算是奢侈了。她不是那种生活型的女人,兴奋点一直在她的幼教工作上。这份工作免不了唱唱跳跳,打打闹闹,就是当上园长,事务繁忙,也是每天楼上楼下的,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歇。真是无心插柳,无意间竟然得到锻炼,成全了这么一副堪称完美的体形。另外也得益于遗传,母亲今年都六十多了,还皮肤白晰,不胖不瘦。遗传可是花再大的力气美容换肤拉皮也无法改变得了的。
忽然想起魏德正当着郑玉蓉,说过的那句除非她卓小梅送上门来的话来。难道魏德正还真有这么个想法?罗家豪也开过玩笑,如今比处女更稀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