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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说现在吧!”田海民插嘴说。
“现在……”孙玉亭想了一下,“现在人家外面都兴罚款……”“对,好办法!咱们也按改革来,罚款!限他金光亮十天时间刨泡桐树;如果不刨,一棵树一年罚十五块!”田福堂象当年一样有气派地说。说完后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大家看再也没什么好办法,便一致同意用罚款的形式强迫金光亮刨树。不处理也的确不行!如果都在自家的枣树旁栽泡桐,过不了几年,整个庙坪的枣林就要毁了;而这片枣林是双水村的风光之地,人人在感情上都不能割舍。
处罚金光亮的事定下来之后,副支书金俊山顺便提起了孙玉厚在分给个人的责任田里栽树的问题。他婉言对玉亭说:“你回去劝劝你哥,他有的是栽树地方,栽到责任田里,这以后是谁的?”
世事一变,都是公家的!叫栽去!”田福堂沉下苍白的病容脸,心怀不满地说。
大家因为玉亭在场,没再对此事发表意见。
金俊山又提起另一件事,说:“这两年我最头疼的是新建家的人窑顶上留水沟的问题。
过去都是集体的地,水沟走哪里都行。而现在地分到个人手里,谁也不愿让别人的水沟走自己地里。可有些水沟不经另外人的地,就只能让山水在自己窑面子上往下流……福堂,你看这有个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过去这些事还要咱两个管哩?玉亭就解决了!现在咱不管!让他们到石圪节乡上打官司之!”田福堂怨气十足地说。“还有哩!”田海民补充说,“现在有人把坟往水地里扎……”大家都知道海民说的“有人”是指他的邻居刘玉升。刘玉升根据神的“指示”,说他父母的老坟地风水不好,新近便挪到了分给他的川道水地里。而村里曾有过决定,坟地一律不能占水地,海民对住在自家隔壁,刘老汉成见很深,借机提出了这问题。
但大家都没言传。一般说来,这些世俗领袖都不愿惹那位神鬼的代言人。即是他们不信神鬼,但他们的家属或亲戚都不同程度有迷信思想……除过金光亮的“泡桐树问题”,看来其它事虽然提出来了,也只能不了了之。
最后,孙玉亭提出了他女婿金强要地皮盘建新窑洞的“议案”。玉亭此刻私而忘公,提出了田家圪崂这面一块人人垂涎的好地皮;其理由是他没儿,老了要靠女婿,两家住近一些,好照顾他们。
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玉亭提出的要求——尽管按各种条件论,这块好地盘怎么也轮不到金强!大家不反对的原因既复杂又简单。除过玉亭本人,田福堂不会反对玉亭;玉亭终究是“他的人”。金俊武更不会反对,因为金强是他的亲侄儿。自从孙玉亭的女儿卫红和他侄子金强联姻后,金俊武就不可能再和孙玉亭过不去了。至于当年玉亭和他弟媳王彩娥的“麻糊事件”,也早已烟消云散;那个风骚女人几年前就改嫁,成了纯粹的外人,而玉亭现在却成了他的亲戚!
在金强的地盘子问题上,金俊武、孙玉亭和田福堂都心照不宣地站到了一块。金俊山和田海民怎么可能向这个强大的临时联盟挑战呢?
瞧,中国农村的政治已经“发达”到了何种程度!
这个多年来的支部会零零拉拉一直开到鸡叫一遍才结束,令人惊讶的是,其他人都熬得打起了哈欠,而福堂同志自始至终精神饱满!
是的,通过这个会,给了田福堂一点小小的精神刺激,使他几年来的颓丧情绪神奇地得到了改观……会后不久的一天,田福堂竟然回心转意,真的决定动身去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是啊,说心里话,几年来,他急是急、气是气,但梦里都在想念自己的儿女。再说,现在又有了孙女外孙子,他急切地盼望能很快地见到这两个亲亲的亲骨肉!
老伴一听说丈夫要出门去看望儿女,高兴得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发抖的手为他准备上路的行囊——主要是为两个小孙子打闹礼物。
田福堂准备先到黄原去看女儿,他担心弟弟调到省里去当官后,他女儿在黄原就失去了靠山。当然,还有她公公李登云哩。但他亲家是个卫生局长,不掌什么大权!
他打算在看完女儿返回的途中,再去看儿子。至于是不是要把润生一家人接回双水村,他还没拿定主意,只能等他到那个陌生的外县村庄见了他们再说……在金光亮蹶着屁股,一脸哭丧用镢头在庙坪刨他命根子一样的泡桐树的时候,田福堂就暂时告别了那个破碾盘,咳嗽气喘地在村中上了长途公共车,动身到外地看望他的儿子和女儿去了。
润叶在四月上旬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
三十一岁生头胎孩子,往是令人担心的。临产前四五天,婆婆刘志英就坚持让她住进了自己任党委书记的黄原市医院。妇产科最好的大夫已经做好了剖腹产的准备。结果孩子却顺利地自然出生了。
孩子取名“乐乐”,官名李乐。
乐乐的出生确实乐坏了这家人。母子从医院回家后,向前高兴得哭一阵又笑一阵。李登云和刘志英更不用说,他们不仅雇了保姆,而且两口子都失去了上班的热情,在整个月子里轮流帮保姆侍候小孙子和儿媳妇。向前满怀激情,以轮椅代步,一天忙着亲手做六七顿饭。
儿子的出生,使润叶真正体验到了一种更为丰富和深刻人生内涵。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女人,第一次做了母亲,那心情完全可以想得来。
现在,她已经上班了。再有一个星期,乐乐就过“百日”。
去年秋末,润叶由原来的少儿部长提成了团地委副书记,因为工作责任重大,也更繁忙了。她主要还是管少儿部和文体方面的工作,经常要组织一些学生职工的娱乐活动和体育比赛。
关于她的提拔,社会上也有一些攻击性的传言,说她是她二爸调到省上后,逼着让黄原地委提拔的。另一种传言是,地委有人为了讨好升迁的田福军,便想提拔了他的侄女,前一种说法显然是恶意制造的谣言,至于是否有人为了讨好田福军而在提拔她的问题上“做了工作”,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愿不是这样。
不管怎样,对田润叶来说,她在生活和工作中都面临新的考验。她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残废的丈夫;新的职务又要求她在工作中投入更多的精力。团的工作的特点是社会性强,她得经常离开机关,到外面去活动。
好在孩子的许多事不要她过分操心。丈夫,公公和婆婆,加上保姆,四个相帮着抚哺,公公和婆婆把乐乐象命根子一样看待,孩子正常哭几声,婆婆就赶忙把医生叫到了家里——反正她管着一群医生!
润叶基本没有奶汁,因此不必经常跑回家给孩子喂奶。公公和婆婆为了照顾儿子和孙子,已经把宿舍调整到了他们单位下面的二楼上。白天,孩子就经常在他们家——因为那里房屋宽敞,条件也好一些,只有晚上,润叶才把孩子接回自己家。
虽然丈夫是个残废,但润叶现在对这个家感到很满足。全家都爱孩子,也爱她,尽量减轻她在家里的负担,使她能集中精力搞她自己的工作。
现在,我们的润叶心情象湖水一般平静。生孩子以后,她变得丰满起来,脸颊上又出现了少女时期的红润。因为她的工作是和青少年打交道,所以衣服穿著也不象一般搞行政工作的女干部那样刻板规正。她穿的通常都是那种流行的较为自由的式样,又给人一种高雅的朴素感。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个最富魅力的年龄。花朵是美丽的,可成熟的果实更让人喜爱,年轻漂亮的团地委副书记出现在公众面前,许多男人都不由得对她行“注目礼”。当人们又知道这样一位出色的女人,丈夫竟然断了双腿,整天靠轮椅生活的时候,不免大吃一惊,表现出一副难以理解或不可思议的样子。其中有几个自认为出类拔萃的年轻中层领导,曾先后试图替她弥补个人生活的“不幸”,结果发现不幸的是他们自己。当然,田润叶已经是个成熟和具备一定文化素养的女性,她不会极端地对待这些男人们的“好意”,通常微笑着用几句尖酸的话使这些“同志”羞愧地退开了。
不!如果她的丈夫是个健康而强大的人,他们感情不合而又不得不生活在一起,那么,她田润叶也许会寻找另外的感情——作为生活在眼下时代的青年,尽管她还是个什么团地委副书记,但她理解别人类似的感情。她不能同意上一代人对此类感情抱有的那种绝对的谴责态度。当然,她不赞成她的好朋友杜丽丽的做法,至于她自己,情况和别人大不相同。她现在对自己的丈夫有一种深厚的怜爱的感情;不仅有妻子对丈夫的感情,而且还有一种母亲对孩子的感情。
唉,他已经那样不幸,又那样的热爱她;她如果做出某种对不起他的事,首先自己的良心就无法忍受。最终受伤害严重的也许不是向前,而是她自己。真的,如果是那样,她怎能再忍心面对他儿童一样善良和纯真的笑容呢?这将不仅是妻子对丈夫的残忍,而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残忍。
他不能不让人心痛啊!每次下班以后,她一进门,总是看见他把饭菜做好用碗扣在桌子上,自己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等她。他见她回来,确实象孩子盼回了母亲,高兴得用舌头舔着嘴唇,跌跌马趴地张罗着为她添场夹菜。好多情况下,她都忍不住想流泪——这很难说是因为幸福,而是一种深深的人生的感动。
人啊!很难仅仅用男欢女悦来说明我们生命大地的富饶与贫瘠……这是七月里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田润叶匆匆地走过水迹斑斑的南大街,往家里赶去,本来是星期天,但市上举行“青少年宫”落成典礼,她不去出席不行。
拐进家属区时,她的外衣都淋湿了,两只布鞋也糊满了泥浆。她没带任何雨具;因为离家时,天虽然阴着,但没有落雨的迹象。
她本来想顺路到二楼婆婆家看看儿子,但浑身水淋淋的,只好先回二楼自己家去换衣服和鞋袜。
保姆和孩子都在下面,家里只有向前一个人,不过,她进门后,见通往客厅的门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