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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丢掉了关键的抢七局。
第二盘情况稍好一点。为了让体力充沛的萨芬娜变得安静一点,我尽量让球的落点不停变换。这一点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在局分上取得了4∶2的领先。
萨芬娜意识到了我的企图,她开始更加卖力地反攻,这位比我年轻4岁的俄罗斯少女的力量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我丝毫不敢怠慢,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断掉。然而就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状态下,我总是听到看台上某个观众大声呼喊:“上网!削球!左右拉!”声音很大。萨芬娜的回球还没有落地,我就听到他在喊:“出界啦!”有些观众也在附和着他一起喊叫,场面混乱不堪。因为观众的反应太大,裁判也用中文说过几次“安静”、“安静”,但收效不大。
我觉得耳边到处都是噪声,以往国外观众喊英语、法语还好些,我可以充耳不闻,但当场下充斥着自己的母语时,你很难不受影响。
打败大威之后,我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产生了变化,之前我的想法是:尽力而为就好,但现在,我对自己的期望变得更高了,我急于获得对萨芬娜的胜利,结果欲速则不达。此刻的我如同逆水行舟一般,在疲惫、烦躁的夹击下精疲力竭,头脑也变得麻木不仁,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让我很难去思考接下来的比赛。打到5∶4的时候,我有一个盘点在手,在我回球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上网!扣死她!”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真去扣杀了。
网球应声出界,我丢掉了这一分。
在我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坏脾气淋漓尽致地爆发了出来,我冲着观众席大喊了一声:“Shut up!”
场面忽然一下子就静下来了,被伤及无辜的观众们的表情失望而委屈。我也被自己的冲动吓坏了,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负罪感开始一阵阵涌上来,我无心恋战,匆匆打完了这场比赛。
赛后我既感到愤怒,又不停地被内疚折磨。我欠那些热情的观众们一声“对不起”。
这句“闭嘴”在我来说,是“你这样做不对,你干扰我了”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好像这样就找到了一种发泄的渠道。以往承担这个压力的是姜山,但这一次,我失控了。急躁的性情让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显然,这不是一个成熟的运动员应该拥有的心态。
常年在国外训练,我习惯了在网球场上说英语,因为只有用英语才能与裁判、裁判长以及教练们沟通。赛后,网络上针对“李娜为什么用英语骂人”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讨论,光是“骂观众”就够恶劣了,“用英语”则更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潭中。微妙的民族情绪被这句“Shut Up!”激发了出来。
如果我早知道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会带来这么大麻烦,我宁可用胶条把自己的嘴巴粘起来。
奥运之旅就这样充满起伏地结束了。从这次比赛之后,我自己也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的心态。奥运会是我非常看重的比赛。爸爸生前曾说过希望我能拿到全国冠军,拿到奥运会冠军,好容易赶上这一次我们国家主办的奥运会,我却没能达到自己的期望,止步于四强,不能不说,还是很遗憾的。
21 单飞
2008年我已经26岁,作为一个职业选手,这个年龄就差不多了,这种环境、这样的方式我也待够了。我想体会一下真正的职业网球是什么样子。
2008年9月奥运会过后,中国网协宣布我、郑洁、彭帅、晏紫四位球员可以选择单飞。
这个消息是我期盼已久的,“改制”在中国网球运动史上是一个划时代的举措。我不知道孙主任用什么方法说服体育总局让网球可以改革,我们可以单飞。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欣喜若狂,立刻就去签协议了。这份协议规定,从2009年开始,运动员个人可以享有如下政策:教练自主、奖金自主、参赛自主,收入归运动员及其团队所有,须将商业开发收益的8%和比赛奖金的12%上缴国家。协议还规定,当运动员自身的参赛、训练计划和奥运会、联合会杯等比赛发生冲突时,需要服从网协安排,并且肩负为所属省区市参加全运会等比赛的责任。
对这些条款,我全盘接受。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的训练和生活,将我们真正送上了职业化的舞台。说得夸张一点,这就是中国网球史上的“包产到户”。此前,我们一直是吃“大锅饭”,大锅饭可以引导新人成长,可以保证年轻人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但是要帮助那些比较成熟的队员进入到更高级别的领域,“大锅饭”的体制就显得有点有心无力了。这种情况下,灵活的商业机制就显出了优越性,“国营”体制做不到或者不屑去做的事情,“私营”模式可以很好地解决。
我特别感谢孙晋芳主任,我知道她一定为此做了很大的努力,才让网球中心底下的女子网球队有这么大的突破性举措。
当时刚提出改革方案时,体育总局方面的阻力很大。孙晋芳主任解释说,网球是一个很特殊的项目。总局方面的回应是:哪儿特殊?如果是个人项目的话,乒乓球、羽毛球都是个人项目。
其实,运动本身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网球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一个已经高度职业化的全球主流项目,是小球中的大球,所以就有了改革的可能性。
当时我们国家网球队的成绩也不像现在这么好,大家众口一词地表示:改革是错误的。如果不是孙主任力排众议坚持体制改革的话,我们这一茬运动员可能最终也就和前辈一样悄无声息地沉寂了。
直到2011年拿到法网冠军后,这个一直存在争议的“改革”才得到更多的支持。
我一直都希望能通过单飞的形式得到更专业的训练。早在2004年我复出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刚复出的时候成绩很好,国家队想要我2005年归队,但当时我还在华中科技大学念书,就向队里提出可不可以自己做,不进国家队,因为这样我还可以继续上学读书。当时我说的“自己做”,其实也只是把编制留在湖北省队,并不等同于后来的“单飞”,只是不想去国家队那么麻烦。这个要求没有得到批准,鉴于当时国家的体制,留在哪里不是个人可以轻易说了算的,最后我还是进入了国家队。
说实话,我的性格太直了,一些场面上的事情,我不会做,也不善于做,因此显得不合群,也让领导很难受,所以在国家队,我不算是很受喜欢的运动员,至少自我感觉是这样的。他们可能会想,羊群里怎么忽然就跑出一只骆驼来了?当然不会有人公开这么说,但那种微妙的距离感无处不在,没有赛事的时候,我基本没什么存在感,人家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扇玻璃门,穿过我的身体直达远方。当某项重大赛事到来之时,我忽然又炙手可热了。大家排着队亲切关怀,这给我关怀的啊……躲没地方躲,藏没地方藏的——躲球场打球都不行,人家照样能找到你。
这种事次数多了,自己慢慢会领悟。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也麻木了。
但长期这么相处下去,其实挺没意思的,我也难受,领导也难受。
还是单飞吧,单飞就是双赢,大家都痛快。
其实我跟国家队的关系也不算紧张,我们并没有多大的矛盾,某种层次上,我们其实还是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但是有些事情有些时候没有得到及时的沟通,以讹传讹,已经离最初的原意有一些偏差了。等到队里的指示再一层一层反馈回来,最后到我这儿,也偏离了本意变得面目全非。有时实在匪夷所思,我只好去当面申诉,弄得队里也很吃惊:我听说的怎么不是这样呢?
姜山告诉我,有些气要受,有些事得忍。
可是有些事我忍不了,你让我吃苦可以,受累可以,但是不能哄我、骗我。如果哄我、骗我,我索性就把一些确定不了真假的消息直接屏蔽了。
我也不太愿意去解释。我觉得,你如果认为这是杯子,我再怎么告诉你这是碗,你也不会相信,因为你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好吧,你说杯子,那就是杯子。
现在自己做自己的主,担自己的风险,打自己的成绩,我觉得自己虽然比以前累了,但精神上比以前轻松了。现在挺好的,最起码不会为一些原本不该属于体育范畴之内的事分心。
2004年到2008年,正好是一个奥运周期。2008年奥运会开始的时候,我被伤病困扰了很久,成绩不见起色,渐渐萌生了去意,便和国家队的相关人员谈了谈自己的想法:如果不能自己自主参赛,去做一个真正的职业球员的话,就退役算了,这样我还可以继续未完成的学业;如果可以自己打,我就继续打下去。2008年我已经26岁,作为一个职业运动员,这个年龄就差不多了,这种环境、这样的方式我也受够了。我想体会一下真正的职业网球是什么样子——像国外同行那样自己请教练,自己有选择参加比赛的自由,能够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技术水平配备自己的团队,能让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才是职业网球。
打了十几年网球,却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的职业网球,这是我当时人生中最大的遗憾。那时远没想到自己能拿大满贯冠军,就像隔着窗户纸往外看,只知道外面有星星、月亮,具体的样子却是雾里看花,无从捉摸。
等到签了单飞的协议,我感到自己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开始,从此,我可以去试着融入职业网球的圈子了。
单飞,意味着运动员有更多的自主权,可以自己挑选适合的比赛参加,挣奖金,请教练,安排训练。同时,单飞也意味着压力增大,如果成绩不好,奖金少,就无法请到好教练,训练水平就不会高,最终就会被淘汰。它不仅意味着机遇,更意味着挑战和压力。我和姜山还开玩笑,让他做最坏的打算,弄不好,我可会把我俩原来的积蓄全部用完,一无所有呢。他说,那我们就从零开始,再来一次。
这当然是玩笑话,我已经26岁,“从头再来”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