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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一遍;在我勉强地回答他的问题,说出这事的经过时,他逼近我,满腔怒火。费了很大的劲,特别是我那些硬挤出来的回答,才满足了这老头子,使他知道希刺克厉夫不是首先发动进攻的人;无论如何,恩萧先生不久就使他相信还是活着的;约瑟夫赶紧让他喝一杯酒,酒一下肚,他的主人立刻能动弹而且恢复知觉了。希刺克厉夫明知道他的对手对于昏迷时所受的待遇全然不知,就说他发酒疯;又说不要再看见他凶恶的举动,只劝他上床睡去。他绘了这个得体的劝告之后,就离开我们,这使我很开心;而辛德雷直挺挺地躺在炉边。我也走开回到自己屋里。想到我竟这么容易地逃掉,自己也感到惊奇。
“今天早上,我下楼时,大概还有半个钟点就到中午了。恩萧先生坐在炉火旁,病得很重;那个恶魔的化身,差不多一样地憔悴、惨白,身子倚着烟囱。两个人看来都不想吃东西,一直等到桌上的东西都冷了,我才开始自己吃起来。没有什么可以拦住我吃个痛快,时不时地朝我那两个沉默的同伴溜一眼,觉得很舒服,因为我的良心很平静,便体验出某种满足与优越感。等我吃完了,我就大胆擅自走近炉火旁,绕过恩萧的椅子,跪在他旁边的角落里烤火。
“希刺克厉夫没有向我这边瞅一眼,我就抬头盯着,而且几乎很沉着地研究着他的面貌,仿佛他的脸已经变成石头了。他的前额,我曾认为很有丈夫气概,现在我感到它变得十分恶毒,笼罩着一层浓云;他那露出怪物的凶光的眼睛由于缺乏睡眠都快熄灭了,也许还由于哭泣,因为睫毛是湿的;他的嘴唇失去了那凶恶的讥嘲神情,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的表情封住了。如果这是别人,我看到这样悲伤,都会掩面不忍一睹了。现在是他,我就很满足;侮辱一个倒下的敌人固然看来有点卑鄙,可我不能失去这个猛刺一下的机会;他软弱的时候正是我能尝到冤冤相报的愉快滋味的唯一时机。”
“呸,呸,小姐!”我打断她说。“人家还会以为你一辈子没打开过圣经呢。如果上帝使你的敌人苦恼,当然你就应该知足了。除了上帝施加于他的折磨,再加上你的,那就显得卑劣和狂妄了。”
“一般情况我可以这样,艾伦。”她接着说,“可是除非我也下手,不然,不管希刺克厉夫遭到多大的不幸,我都不会满足。如果我引起他痛苦,而且他也知道我是这痛苦的原因,我倒情原他少受点苦。啊,我对他的仇可太大了。只有一个情况,可以使我有希望饶恕他。那就是,要是我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每回他拧痛我,我也要扭伤他,让他也受受我的罪。既然是他先伤害我的,就叫他先求饶;然后——到那时候呀,艾伦,我也许可以向你表现出一点宽宏大量来。但我是根本报不了仇的,因此我就不能饶恕他。辛德雷要点水喝,我递给他一杯水,问他怎么样了?
“‘不像我所愿望的那么严重,’他回答。‘可是除了我的胳臂,我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好像我跟一大队小鬼打过仗似的。’
“‘是的,一点也不奇怪,’我接口说,‘凯瑟琳经常夸口说她护住你,使许的身体不受伤害:她的意思是说有些人因为怕惹她不高兴,就不会来伤害你。幸亏死人不会真的从坟里站起来,不然,昨天夜里,她会亲眼看见一种惹她讨厌的情景呢!你的胸部和肩膀没有被打坏割伤吧?’
“‘我也说不出来,’他回答,‘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倒下来时,他还敢打我吗?’
“‘他踩你,踢你,把你往地上撞,’我小声说。‘他的嘴流着口水,想用牙咬碎你;因为他只有一半是人:怕还没有一半呢。”
“恩萧先生和我一样,也抬头望望我们共同的敌人的脸,这个敌人正沉浸在他的悲痛里,对他四周的任何东西仿佛都毫无知觉:他越站得久,透过他脸上的那阴郁的思想也表露得更为明显。
“‘啊,只要上帝在我最后的苦痛时给我力量把他掐死,我就会欢欢喜喜地下地狱的。’这急躁的人呻吟着,扭动着想站起来,又绝望地倒回椅子上,明白自己是不宜再斗争下去了。
“‘不,他害死你们中的一个已经够了,’我高声说。‘在田庄,人人都知道要不是因为希刺克厉夫先生,你妹妹如今还会活着的。到底,被他爱还不如被他恨。我一回忆我们过去曾经多快乐——在他来之前,凯瑟琳曾经多么快乐——我真要诅咒如今的日子。’
“大概希刺克厉夫比较注意这话的真实性,而不大注意说话的人的口气。我看见他的注意力被唤醒了,因为他的眼泪顺着睫毛直淌,在哽咽的叹息中抽泣着,我死盯着他,轻蔑地大笑,那阴云密布的地狱之窗(他的眼睛)冲我闪了一下;无论如何,那平时看上去像个恶魔的人竟如此惨淡消沉,所以我冒昧地又发出了一声嘲笑。
“‘起来,走开,别在我眼前,’这个悲哀的人说。
“至少,我猜他说出了这几个字,虽然他的声音是难以听清的。
“‘我请你原谅,’我回答,‘可是我也爱凯瑟琳;而她哥哥需要人侍候,为了她的缘故我就得补这个缺。如今,她死了,我看见辛德雷就如同看见她一样:辛德雷的眼睛要不是你曾想挖出来,搞成这样又黑又红,倒是跟她的一模一样;而且她的——’
“‘起来,可恶的呆子,别等我踩死你!’他叫着,移动了一下,使得我也移动了一下。
“‘可是啊,’我继续说,一面准备逃跑,‘如果可怜的凯瑟琳真的信任你,承受了希刺克厉夫夫人这个可笑的、卑贱的、堕落的头衔,她不久也会落到这步田地!她才不会安静地忍受你那可恶的作风;她一定会发泄她的厌恶和憎恨的。’
“高背椅子的椅背和恩萧本人把我和他隔开了;因此他也不想走到我面前:只从桌上抓把餐刀往我头上猛掷过来。刀子正掷在我的耳朵下面,把我正在说的一句话打断了;可是,我拔出了刀,窜到门口,又说了一句;这句话我希望比他的飞镖还刺得深些。我最后一眼是看见他猛冲过来,被他的房主拦腰一抱,挡住了;两个人紧抱着倒在炉边。我跑过厨房时,叫约瑟夫赶快到他主人那儿去;我撞倒了哈里顿,他正在门口的一张椅背上吊起一窠小狗;我就像一个灵魂从涤罪所中逃出来似的,连跑带跳,飞也似地顺着陡路下来;然后避开弯路,直穿过旷野,滚下岸坡,涉过沼泽:事实上我是慌里慌张地向着田庄的灯台的光亮直奔。我宁可注定永久住在地狱里,也不肯再在呼啸山庄的屋顶下住一夜了。”
伊莎贝拉停一下:喝了口茶。然后她站起来,叫我给她戴上帽子,披上我给她拿来的一条大披巾。我恳求她再停留一个钟头,可她根本不听,她蹬上一张椅子,亲亲埃德加和凯瑟琳的肖像,对我也施以类似的礼仪,就带着凡尼上了马车;这狗又找到了她的女主人,欢喜得直叫。她走了,从来也没有再到这一带来过,但是等到事情稍安定些以后,她和我的主人就建立了正常的通信联系,我相信她的新居是在南方,靠近伦敦;她逃走后没有几个月,就在那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林惇,而且从一开始,她就报告说他是一个多病的任性的东西。
有一天希刺克厉夫在村子里遇到我,就盘问我她住在哪里。我拒绝告诉他。他说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她当心不到她哥哥这儿来:既然他得养活她,她就不该跟埃德加在一起。虽然我没说出来,他却从别的仆人口中发现了她的住处以及那个孩子的存在。可他还是没去妨害她;我猜想,为了这份宽宏大量,她也许要谢谢他的反感呢。当他看见我时,他常常打听这个婴儿;一听说他的名字,他就苦笑着说:
“他们愿意我也恨他,是吧?”
“我认为他们不愿意你知道关于这孩子的任何事情。”我回答。
“可我一定要得到他,”他说,“等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们等着瞧吧!”
幸亏他的母亲在那时候到来之前就死了;那是在凯瑟琳死后十三年左右,林惇是十二岁,也许还略略大一点。
伊莎贝拉突然到来的那天,我没有机会跟我主人说。他回避谈天,而且他的心情不适于讨论任何事情。当我好容易使他听我说话时,我看出他妹妹离开了她丈夫这回事使他很高兴;他对她丈夫憎恶到极点,其深度是他那柔和的天性几乎不能容许的。他的反感是如此痛切而敏锐,以致任何他可能看到或听到希刺克厉夫的地方他决不涉足。悲痛,加上那种反感,把他化为一个道地的隐士,他辞去裁判官的职务,甚至教堂也不去,避免一切机会到村里去,在他的花园之内过着一种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是有时到旷野上独自散散步,去他妻子坟前望望,改变一下生活方式,这还多半在晚间或清早没有游人的时候。但是他太善良了,不会长久地完全不快乐的。他也不祈求凯瑟琳的魂牵梦萦。时间会使人听天由命的,而且带来了一种比日常的欢乐还甜蜜的忧郁。他以热烈、温柔的爱情,以及她将到更好的世界的热望,来回忆她;
他毫不怀疑她是到那更好的世界去了。
而且,在尘世间还有他能得到慰藉和施以情感之处。我说过,有几天他好像并不关心那死去的人留下的小后代,然而这种冷淡就如四月里的雪融化得那么快,在这小东西还不会说出一个字,或是歪歪倒倒走一步之前,她已经盘据了林惇的心。孩子名叫凯瑟琳;可他从来不叫她全名,正如他也从来不用简名叫那头一个凯瑟琳;这大概是因为希刺克厉夫有这样叫她的习惯。这个小东西却总是叫做凯蒂:对他说来这跟她母亲既有区别又有联系,而他对她的宠爱,一大半与其说是由于她是自己的骨肉,还不如说是由于她和凯瑟琳的关系的缘故。
我总是拿他和辛德雷·恩萧相比,我想来想去也难以满意地解释出为什么他们在相似的情况下,行为却如此相反。他们都当过多情的丈夫,都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