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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儿,你倒说说看,就你所知,中国也罢,外国也罢,国营的也罢,私营的也罢,尤其私营的,有几家上了规模的公司、企业,那是由自己主动宣布破产的?都不愿破产呀,都不甘心破产呀。破产,那多痛苦的事呀!看起来像是主动宣布的,其实都是不那样不行了嘛!更多的情况还不是,暴露出即将破产的破绽了,遮掩不住了,被心明眼亮的人指出来了?宝贝儿,现而今,在中国,你知道有多少人其实已经是在做着不管不顾,在使用最后一招花最后一笔钱的最后一搏?……”
“不知道。多少?”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那肯定为数不少。明明在做着最后一搏了,明明已快山穷水尽了,明明已在苟延残喘了,都还在努力做得排场,做得一片风光,做得雄心勃勃前途似锦前途无量似的。宝贝儿,这就是古今中外商界的真实另面,你看老美和伊拉克打仗,萨达姆那国内有什么像样的正规军呀?多不经打呀?可是他当时的那一种气焰,他的新闻部长的那一种镇定自若,不是挺唬人的么?从战略上讲,萨达姆没犯错误,那是逼到头上的最后一搏了呀!不那么唬唬老美,唬唬全世界,还能怎么样呢?老美倒没被他唬住,但是全世界被他唬住的人不少哇!还都以为他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接连失去,是佯退,是成心诱敌深入,是另有高招,是为了麻痹大敌,从而四面包剿趁其不备,一举歼灭……这是战略上不灵的一个例子。但古今中外,战略上很灵验的例子更多呀!‘空城计’,就很经典呀。司马懿要是大公仆,要是银行大老板,诸葛亮说要做什么项目,司马懿能不支持?说要贷一笔款,司马懿会对他的还贷能力起疑心吗?不会的吧?面对诸葛亮的‘空城计’,他不都以为城中必有千军万马一退再退了吗?所以,诸葛亮要是经商,那一定也是大手笔。玩空手道,空手套白狼,那肯定谁也玩不过他。肯定会把银行玩死,而他自己那一盘棋总也不死……”
“咱们……也是在进行最后一搏么?……”
她的水淋淋的指尖,停止了按摩。
她的语调很不安。
“是呀,怎么不是呢?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呀?”
他的声音也变小了。而且,一大番一大番地说了那么多话,他已口干舌燥了,嗓子都快哑了。
他居然一低头,牛饮似的喝了一口池中水。
“哎你!……”
她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像打一个其实舍不得打的孩子。他用那口水在口中漱了几漱,吐到池外去了,复将头靠在她心窝那儿。
她又迟迟豫豫地问:“那……咱们也是在唱空城计吗?”
“当然啰,三个多亿的投资呢,要不咱们哪儿来的钱呢?”
他像刚才那么感到舒服,又微微闭上了双眼。
他说得洋洋自得。自得又自负。
“可是……这一点你没对我说过……”
在“可是”之后,停顿数秒,她才将话说完。那语调,听起来似乎说完了,又仿佛并没说完;还有话,被驱赶回心里去了,就不再冒然而出了。
她的声音细小得近乎耳语。然而,他还是听出了几分忧虑的成分。或者,竟是不满的意思。好像,因为他的头正偎靠在她心窝那儿,所以他连她心里想而并没说出口的什么话,也清清楚楚的谛听到了。
他反转身,睁开了眼睛,见她正俯视着他;两个人眼睛之间的距离不足半尺。他觉得她的眼里也有话。
他没立即回答,默默地仰视她,仿佛遭到了猜疑,因而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使她暗暗的自责起来了。
“我也没有抱怨你的意思呀!……”
她嫣然一笑,俯首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他也笑了,以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坦诚的态度说:“你当然是有理由埋怨我的。但你得理解我。有些事,我翻来覆去地想,是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还是应该情况乐观了再告诉你。我不愿使你担心,所以一开始没告诉你。今天,即使你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的。”
“情况乐观了?”
“是的。”
“怎么乐观了?”
“一切都在预期之中;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每一步骤都相当完美。不错,每一分钱都是从银行贷出来的。贷了三亿五千万。当然也不是从一家银行贷出来的,从三家。现在我们才投入了三亿一千几百万,度假村却已经可以正式纳客了。我知道三亿一千几百万足够的,但我还是向第三家银行又贷了五千万。五千万的贷款,算不上一笔大数。稀松平常的事儿而已。为什么非多贷五千万呢?要用这五千万按期还三家银行的利息,还要填补度假村头几个月的亏损。五千万,在两三年内,绰绰有余了。而且呢,我已经请省里最权威的资产评估单位进行评估了。我出示的投资材料中,记录的都是总投资三亿六千万。他们评估的结果是——将近五亿。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到时候我编个理由,比如说本人长期辛苦,积劳成疾,难以再经营下去了,那么三家银行就会共同把度假村收回抵贷,当然会按五亿的评估结果收了。现而今,在中国,保值增值的东西其实是很少的。许多东西,一买到个人手里,转身就贬值了。惟有房地产,还是暴利。一片荒地上盖起了王宫似的度假村,增值一两亿,对哪儿哪儿都说得过去的。这片荒地是特批给咱们的,便宜得等于白给。我也分别跟三家银行的老总私下里达成了协定,只要我提出了,到时候他们共同以五亿收回抵贷绝对不成问题。这我们不就等于实际上赚了两亿多么?我们不是以前还欠银行的贷款么?冲抵了欠贷就是了呀!银行的老总们,还会一个个对我们的做法感激不尽呢!他们当初拍板贷给我的款,有个说法了啊,他们的职责压力减轻了啊!宝贝儿,美人儿,我现在告诉你,让你高兴,不是比一开始就告诉你,让你担心,是更对的一种做法儿么?……”
她心里又是一番大感动。这个男人,这个在别人看来其貌不扬的男人啊,他将一切的压力都独自承担了!他惟希望能与她分享成功的喜悦!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刚才居然说了句有点儿抱怨他的话!
唉,唉,干吗说那么一句不当的话呢?
她后悔极了,恨不得化在温泉里。
“高兴吗?”
“高兴。”
她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双眼晶亮,再次俯首吻他。
他从她脉脉含情的目光里读到了她的心情,也备觉欣慰,也握住她的一只小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你不是一向对我说,越有自信的事越要低调去做吗?那……”
“那为什么今天的剪彩仪式,还要搞得这么排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度假村不同别的项目,不弄出点儿大的动静就没有知名度。没有知名度效益就不好。我要它在以后的几年里,再赚个一两千万。那时,我就再对它进行一次评估,肯定价值又升高了么?”
“请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呢?你后来去到那一桌上,那些老先生,都没谁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还有那一位老太太,她又是何方神圣?你对她那么恭恭敬敬的,像恭敬贾府的老祖宗似的……”
已经不是在质疑了,也不是诘问;只不过是在心情轻松地闲聊了,包括着想继续聆听教诲的愿望。
“哦,他们呀,在所有人中,他们是最值得请的。他们可都是口碑极好的人!一个个大半生操权握柄的,却两袖清风,没有丝毫污点。错事肯定也是做过的,但据说经济方面却是干干净净的。虽然早都退了,不在其位了。但他们要是为一个人说几句好话,那作用不可低估呀!我觉得我已经赢得了他们对我这一个人的好印象。谁没有老了那一天?谁没有离休了那一天?他们那种曾是老干部的老人, 有时候像小孩子,最好打交道了。而且没什么贪欲。谁仅仅恭敬他们几分,他们都会铭记在心的。一有机会不必你求,情愿的就说你的好话,为的是报答你对他们的那几分恭敬。什么是世间真情?这就是的呀!我太喜欢这些可爱的老人了!利用他们的嘴是有点儿罪过的。但是他们的作用明明存在着,不利用不是白不利用吗?他们也是一种公共资源呀。公共的,谁视而不见,不加以巧妙适当的利用,那证明谁弱智。利用得巧妙,尽量别使他们意识到你在利用他们的影响力,他们实际上就一点儿没受到伤害。他们觉得你很好,那么的恭敬他们,他们也高兴嘛!这就叫两厢情愿嘛!至于那老太太,她啊,更得另眼相看了。公检法系统遍是出自她门下的弟子,不少都是处以上干部了。她一个电话,谁能不给她点儿面子?当然我们也尽量别麻烦她。她就像我们认识的一位高明的医生。小疼小病的,犯不着去找人家。但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生一场大病重病呢?和一位专家级医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不是心里多了一份安全感吗?对不对?……”
“对……”
“对你还笑?”
“我不是笑你的话。我是笑那名女记者。她口口声声在我面前说——‘我大哥’、‘我大哥’……你知道当时我得费多大的劲儿强忍着不笑啊?我容易吗我?都是你把人家搞的五迷三道神经兮兮的!……”
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他也扑哧笑了。
他说:“她呀?唉,可怜见儿的。长的那么不好看,穿的倒好看一点啊!穿的也那么没格没调的!……”
“我看,你俩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儿!……”
她嘻嘻笑个不停,推开他,游到他对面去了;双手撑着池里的坐阶,使白皙的身体浮起来,让两只脚丫露出水面,挑逗他。
他抓了一下,没抓住她哪一只脚。
她又游到另一边去了,仍那样,还望着他媚笑。
他收了嬉闹的心思,正色道:“人不可以貌相啊!既然我已经当着一桌的人说出我以后是她大哥的话了,那你还真就得对她另眼相看着点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千万不能给她也给别人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