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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上海、南京等地也开始了抢救教育危机的运动,反饥饿、反内战的浪潮,由南而北,汹涌澎湃。清华大学开始罢课,高音喇叭播送着学生的罢课宣言:〃今天饥饿迫使我们不能沉默。今天为了千千万万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民,为了在内战炮火下忍受饥饿的全国同胞,我们不得不放下了我们的书本。……一切根源在于内战。内战不停,则饥饿将永远追随人民。〃
林徽因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梁思成尽管人在美国,清华大学建筑系还是成立了。早在战争结束后的两个月,他就邀重庆时期的助手吴良镛来系执教。在此之前,他已为系上挑选了李庄时期的三位最要好的同事刘致平、莫宗江和罗哲文。这4个年轻人都在等候长江轮船的舱位去上海,然后再北上到北京。吴良镛第一个抵上海,当时梁思成自己也在等待横渡太平洋的航班,他要吴良镛尽快赶去清华开课,若有问题,可以找林徽因帮忙。
吴良镛于1946年底来到北京。从李庄来的另3人在1947年初到达南京,借宿南京博物馆,直到开滦矿务局一艘开往秦皇岛的船同意带他们走。从那儿又搭火车到天津,然后到北京,最后总算抵达清华。他们和吴良镛立刻投入教学,刘致平兼教建筑结构,而精通艺术的莫宗江则兼教水彩画。刘致平是梁思成在沈阳的第一班高材生,这些年来一直和他共事,他担任副教授,一年后又升任教授。
林徽因虽然家务缠身,且大半时间都卧床休养,她依然是建筑系成立和运转的重要一员。她在沈阳时曾亲身参与东北大学建筑系的开创,因此她的建议显得有分量。她要吴良镛等人有问题可以找她。在这些苦闷的日子里,写诗是她唯一的慰藉,仿佛只有用诗句才能把心中的话全部说完。这段日子她写了很多,每首诗都是当时心境的反映。如《六点钟在下午》、《人生》、《展缓》、《小诗》、《恶劣的心绪》等。
她这样写生命的无奈:
《展缓》
当所有的情感
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汇向着
无边的大海,不论
怎么冲急,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几处逆流
小小港湾,就如同
那生命中,无意的宁静
避开了主流;情绪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小诗》之一
她这样写命运的渺茫:
感谢生命的讽刺嘲弄着我,
会唱的喉咙哑成了无言的歌。
一片轻纱似的情绪,本是空灵,
现时上面全打着拙笨补钉。
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
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
如今黑压压沉下现实的真相,
灵魂同饥饿的脊梁将一起压断!
我不敢问生命现在人该当如何
喘气!经验已如旧鞋底的穿破,
这纷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
还是赤脚方便,去认取新的辛苦。
她这样写人生的匆忙:
《人生》
你是河流
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
你,田野,山林,峰峦。
无论怎样,
颠倒密切中牵连着
你和我,
我永从你中间经过;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则是我胸前心跳里
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1954年人秋以后,林徽因病情开始急剧恶化,完全不能工作。〃每天都在床上艰难地咳着、喘着,常常整夜不能入睡。她的眼睛仍然那样深邃,但眼窝却深深地陷了下去,全身瘦得叫人害怕,脸上见不到一点血色〃。人生的途程至此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关头。
其实,对于林徽因而言,自从1945年被医生警告最多只能活5年,生命就已经时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而奇迹般地坚持到1955年,分分秒秒,都是以精神做支撑,从死亡边缘所努力争回的,就像1947年秋她写给费慰梅的信中说的那样:〃你看,我就这样从水深火热中出来,又进行了这些所谓'不必要的活动',要是没有这些,我早就死了,就像油尽灯枯暗,暗,闪,闪,跳,跳,灭了!〃
第五部分第66节:薄命把她的热情打入冷宫(图)
1945年到1955年,生命的最后10年里随时面对死亡,林徽因的心境虽无大多悲观,而下意识中,却在为人生之终了做着某种准备。
1945年,抗战刚结束,外界就有传闻说林徽因害肺病病逝,死在重庆一家小旅馆。李健吾在上海《文汇报》上发表《咀华记余·无题》感叹:〃一位是时时刻刻被才情出卖的林徽因,好像一切多才多艺的佳人,薄命把她的热情打入冷宫。〃
1947年,林徽因肺病已到晚期,肾脏严重感染,当年10月住进中央医院,这一次住院,林徽因还写信给费慰梅做了最后的道别。梁思成接到林徽因病重的消息,仲夏时节匆匆结束讲学,提前自美归来。
他回家的喜悦被林徽因发低烧所冲淡,她的一个肾严重感染,本来医生劝她动手术,但现在只好耽搁下来。结核菌侵袭她的肺部,造成呼吸异常困难,能不能用麻醉还是个问题。林徽因的肺病已到晚期,结核转移到肾脏,需要做一次手术,由于天气和低烧,也需要静养,做好手术前的准备。
梁思成再度扮演她的护士、知己和安慰者的角色,尽可能抽出时间来陪她。他在美国为亲友们匆匆购买的礼物,慢一阵子才运到北京。林徽因本来期望能弄到一些精致的服装、五颜六色的布料和漂亮的小摆设来答谢一些热心的亲友,却吃惊地发现他买的多半是些美国的电子小玩意,用来安慰和丰富她的床上生活。她描绘当时的情景:
在一个庄严的场合,梁先生向我展示他带回的那些可以彻底拆、拼、装、卸的技术装备。我坐在床上,有可以调整的帆布靠背,前面放着可以调节的读写小桌,外加一台经过插入普通电源的变压器的录音机,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话筒,一副无忧无虑的现代女郎的架势,颇像卓别林(CharlieChapltn)借助一台精巧的机器在啃老玉米棒子。
关于那台录音机
我们确实听到了录在磁带上的各种问候。但是全都不对头,思成听起来像梅贻畸先生、慰梅像费正清、而费正清近乎罗伯逊。其中最精彩的是阿兰的,这当然在意料之中。我非常自豪,能收藏一位专业艺术家的〃广播〃录音。不过迄今我还没有按这机器应有的用途来做什么,只是让孩子们录些闹着玩的谈话。我觉得好像乾隆皇帝在接受进贡的外国钟表。我敢说他准备让嫔妃们好好地玩一阵子。
秋凉以后林徽因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她被安排在西四牌楼的中央医院里,医生决定看看她能不能动肾脏手术。这个时期,她写了《恶劣的心绪》:
我病中,这样缠住忧虑和烦忧,
好像西北冷风,从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黄昏街头巷尾的垃圾堆;
在霉腐的琐屑里寻讨安慰,
自己在万物消耗以后的残骸中惊骇,
又一点一点给别人扬起可怕的尘埃!
吹散记忆正如陈旧的报纸飘在各处彷徨,
破碎支离的记录只颠倒提示过去的骚乱。
多余的理性还像一只饥饿的野狗
那样追着空罐同肉骨,自己寂寞的追着
咬嚼人类的感伤;生活是什么都还说不上来,
摆在眼前的已是这许多渣滓!
我希望:风停了;今晚情绪能像一场小雪,
沉默的白色轻轻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对自己和他人都带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层一层把恶劣残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丽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暂不必再有,
绝望要来时,索性是雪后残酷的寒流!
手术最后还是做了,但一直等到1947年12月才做的。这两个月的担惊受怕当中,既有短暂的发烧、进一步的检查,又有输血的并发症,到了2月中旬,徽音已摆脱术后的发烧,她的体力在逐渐恢复。梁思成说:〃她的精神活动也和体力一起恢复了,我这个护士可不高兴这一点。她忽然诗兴大发,最近还从旧稿堆里翻出几首以前写的诗,寄到各家杂志和报纸的副刊去。几天之内寄出了16首!一如以往,这些诗都写得非常好。〃
1948年秋天,林徽因家里来了一位叫林洙的姑娘。这个叫林洙的姑娘,原籍福建闽侯,生长在云南,在上海读完中学,她身材不高,鹅蛋形的脸上,长着端正的五官。从这时候起,这个叫林洙的新朋友进入了梁家的生活,3年后在北京参加工作,林徽因病逝后,1962年同梁思成结婚,成为他生活上、事业上的得力助手。
第五部分第67节:他真是个好丈夫(图)
林洙1948年中学毕业后,随男友程应铨来到清华大学。程应铨在建筑系任教,林洙想进先修班学习。经程应铨介绍,林洙慕名去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