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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史-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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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哭,说:“姐姐还有个家可以回去,我们是想回也无家可回了。”其羡慕更是难以描述。陈福英又对富民说:“你再莫信你外公、你二舅的话了。信信崔先超、蒋隆贵这些人的还好些。一收了生产,卖了钱,无论谁留你,都不要睬,只管回家了。”富民说:“妈,你只管放心。这一次搬家,什么人也看清楚了,什么事也经历够了!我也明白这些社会道理了!你只管放心。”
  大家仍愁陈福英回去,无伴不放心。陈福英说:“不怕,有富文认得字,走到哪里了他认得。”于是母子出发,上了车。一路行来,到思茅,全是到西双版纳去过泼水节的旅客,旅社都住满了。一夜的暴雨,母子三人就在客运站楼下的空地上哭了一夜。车到昆明,即到凉亭来。诸人一见,大吃一惊,短短两三个月,陈福英已如老妪了。而富文、富春,也又病又瘦,大变模样。此时才知孙天主已到广州去了。
  天主到昆明。朝凉亭来。孙家文即说:“大哥回来得正好。大妈和富文、富春已回来了。”天主忙去找,在刘家找到,正在那里吃下午饭。一见母亲,哪里像四十一二岁的人,倒像六十几岁的了。脸上全干了,一点肉也没有。见到天主,高兴地说:“你回来就好了。这下母子得平平安安地回家了。只剩富民还在西双版纳。”又悲哀起来。
  天主分文无有了。陈福英也只剩了一二十元,说:“可怜还是富民卖柴得的呢!”亏有送陈福英十元、二十元的。又有请陈福英带钱回家的。陈福英说:“你不用愁。把他们请我们带的暂作路费。回去无论卖什么东西,卖了还给人家就是了。”买了车票。即将回家。
  天主又来见由敏,与她告别,说四百元钱现在还不上,以后还她了,她问:“你最近到哪里去了。”天主说到广州去了。她说:“你就这样马无笼头地乱跑,什么时候是个了结?男子汉该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做点事情,你的才华,全被浪费了。”天主默然,由敏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由敏问:“你准备成家了?”天主触到了痛处,呆呆地望着她,揣摩她问话之意,因说:“成什么家?我自己还是浮萍无根的。”她不再说,低头想心事。天主自知虽有才华,丝毫无补于他的现状。他不敢要她等他了。说:“算了!你我只能永远做朋友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永远爱你。”忙站起来,说:“我走了。”即悲身世之漂零,又悲命运的不幸。天主出来,回看她那小小的身影,忽然大恨自己。又想发誓要战天斗地,做世间最伟大的人,把她夺回来。然又想大不可能。他已身心困怠至极,发不起什么誓了。而且想到社会的残酷,他不能撼动丝毫。
  上了车,第二天晚上到了南广县。天主双耳阵阵鸣声。母亲说的话,一概听不见。天主一再问:“你说什么?”陈福英大声说,天主才能听清楚,天主说:“我这耳膜在叫,听不见了。”
  陈福英听此,悲哀万状,心凉了大半,却不敢表露出来。一夜为天主设想耳聋了怎么办,睡不着觉。第二天下午,看看法喇村又到了。母子四人欢欣雀跃。天主耳朵才听得见声音。陈福英才说:“幸亏听得见了。不然我昨天一听听不见,要是成个残疾人,更落得人家笑骂了。”爬黑梁子了,陈福英问富春,“我们到哪里了?”富春不知,陈福英指着路说:“这条路你走过没有?”富春辨一阵,才高兴地说:“回家来了。”于是一人向前跑。先跑上梁子,说:“家就在这里了。”大家见她的喜悦之状,也笑起来。
  孙平玉也老了许多,只是说:“好了,好了。没死人在那里就是好!要是死了人在那里,现在怎么办?”接着就骂天主,骂富华,说:“我看了这几十年,有知识的还不如无知识的。倒是我和富民这些农老二有作用。这两个大学生,还了得!你富贵是安的心要你妈死在西双版纳不是?母子几人一点打算、一文钱没有的。你扔下他们去闯广州,你能闯怎么还回来?我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呢!我倒希望你死远点死干净点,不要令人看着满肚子的火。”陈福英劝也劝不住。他仍骂:“富华这小杂种,识两个臭字就不得了了。回来我就问他:‘你妈他们情况怎么样?’他哄我好,我说:‘好你妈个屁!好的话你怎么还回来?’他公然又写信去叫富民拿出干劲来闯。长篇大套都是闯的道理,我当即赏他两个耳光。说‘你只会叫别人闯,你怎么不闯?你不是出去闯了一回来了吗?’我不准他小杂种读书了。他又去把富贵前几个月的工资领了,去昆明考试。我是不准他读了,从此这一家人不准任何人读书了。免得读了还出些馊主意、怪点子,别人想不出来的,也想些出来了;别人做不出来的,也做些出来了。”
  全村人一看,都说陈福英又瘦又老了。果然孙平玉在家,与陈福全、陈福宽都闹矛了。陈福英回家,二人羞愧不敢来见。孙平玉说:“倒是外人还好,劝我:‘孙平玉,你那屋基、树林还舍得卖掉?全村哪里去找你这么一大块地皮?要论风水,更不可能找到。你这房子是出过大学生的了,只有你才这么憨,要卖给人了。’他两家,巴不得一下子赶我走。把这房屋地基全吞下肚去了。”接着又怨愤地讲他怎么卖东西。别的亲友怎么地说不送与他们,他如何气得说:“娘几个在那里等钱用,我不卖我还会有一分钱带得去?”卖给这个,那个生气了;卖给那个,这个又说这么便宜的东西又舍不得卖给他。反正都是转过去要得罪人,转过来要得罪人。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做人的艰难。白天要忙种生产,晚上盘算这一家人已败到何等地步了。”自天主他们从法喇走,他就一直未睡着觉。又恨陈福全等趁机谋他的房屋家产,亲戚一人投靠不着。孙江成、孙平刚见他孤身一人了,干脆打上门来。说孙平玉这房屋地基是他们的。逼孙平玉要让出来。两个月中来此寻衅了四五次。他只好关起门躲上楼去。这会说:“真是无办法,我想好了,我爹来我还不好收拾。要是孙平刚爬上楼来,我一柴块就把他脑袋打烂了。”今见陈福英回来,才不敢来了。
  只有孙平文家还好。人人见孙平玉家败了,趁势加以欺凌。陈福全、陈福宽谋孙平玉的房产,是不用说,被孙平玉骂得狗血淋头,是吵气了的。一时孙家、陈家都认得。孙江成、孙平刚又提斧弄棒地追打孙平玉,也弄的全村哗然。孙平玉关了门,逃在自己楼上去。孙江成、孙平刚、周家英、孙平会四人在外谩骂,吴明荣家妈吴三老母就说:“孙江成,审着点!你是要入土的,该给儿子留点想头了!孙平玉孤人一个,你们当然好欺了!但他还有四个儿子在外面,你们怎么都不想一下。”一家子又都骂起吴三老母来。
  孙江荣、孙江华、孙江才等都跃跃欲试。见一家人都走掉了,单余孙平玉在此,也巴不得早点赶孙平玉走掉,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孙平玉一时明白这个家败定了,又见全族人、陈家都来欺凌,又恨天主等不成器,又怕死两个人在西双版纳。白天昼夜都在想。自从天主他们走了,他就睡不着觉。一来二去,多走几步路就要坐下来,头是昏的了。只是天天写信,催一家人快回。他也不知这家人的下场,会是何等地步了。
  孙平文也被孙江华等喊去商量。魏太芬警告说:“你莫傻!别的事还可!若是赶大那家走,你自己慎重一点!如今他亲爹、亲妈、亲兄弟、亲妹子、亲舅子再加这全族人都赶,力量也够了!不搭你这把力他们也赶得走了的!再说你看大哥房子都不卖了,说明明白了!再说陈福英、孙富贵那些人是憨的?搬了多少人家去,都回来了,他们不会回来?那时你们咋办?倒是他们是仇,我们做好人!大那家要是走了,也不是我们赶走的!要是不走,我们干拣得做好人!”因此倒帮着孙平玉耕种。孙平玉无牛、马,孙平文拉了牛马来帮他犁地。没丢种盖粪的,孙家芝丢种,魏太芬盖粪。孙平玉只是背粪背种,万分感激,说:“小芝,大爹感激得很,我这一季生产,都是你家母女俩帮忙种下去的。”而孙平玉又煮不熟晚饭,也无法请他家吃饭了。因此撮些麦子、荞子送去,魏太芬又叫孙家芝、孙家志端回去。孙平玉累一天回来,煮点猪食喂那仅剩的一条猪,在火塘里烧几个洋芋吃了,就算了!原来都是一大家人,热闹了二十来年了!一下子家徒四壁,孤零一人,又加悲愤。关了门就坐在路口,暮色里哼哼唱唱解除烦恼。他那声音自然是嘶哑、混沌、悲愁的。魏太芬就说:“干芝、干志你们听!从来没听见你大爹会唱歌。可怜一个人烦闷了,无办法,唱起来了。”孙平文就说:“干志,去叫你大爹来烤火。”孙平玉也就来了,在火塘边坐下,见火塘里明晃晃的火,屋里闹嚷嚷的人,一时感觉是弥足珍贵,已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景象了。看看孙平文家是一家团圆,而自家是东奔西散,天各一方,要想这样团圆,已不可望了。又悲哀不胜。烤到半夜的火,一回家,冷清清,又悲哀起来,连夜写信。他文化不高,信上半数是错字。
  孙富华回来,魏太芬就对孙平文说:“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若都像你们那样想,现在哪块脸见人?”一时孙江成等,都消了气焰,不敢来惹了。孙平玉也才感慨:“多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力量啊!就是多个才出世的毛娃儿,都是多一份力量。”但同时又听天主在打官司,又听说去广州了。大骂:“这杂种回来,我非把他两刀剁了不可!他会打官司,他在荞麦山的官司还不打好?”后见富华写给富民去的信,更怒不可遏。认定天下都是读书人坏,坏事都是读书人干出来的。一读了书,就会怀疑,就心活了,就会胡思乱想,不再循规蹈矩。又想要不是怪天主,全村人哪家落到他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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