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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静默半响,起身,鱼贯而出。云代遥最后一个出帐,他看着云行天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帐中,身形分外寂落,好似又见着十多年前那个倔强而不驯的小男孩。
云代遥想起云行天第一次给蛮族可汗上书时的情形,书房里滚了一地的纸团,拾起来一看,前面都写的中规只矩,只是最后落款那”您卑贱的奴仆”这几个字却总也写不全,不是写的歪歪斜斜,就是涂成一团,黑汁浸透了纸张,足足写了二十多遍才总算写成。他那夜的怒气郁狂,可想而知。
云代遥心道:“其实所有的理由到底也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让你如此不顾一切的也不过是你那一腔傲气。难道为了你这一点傲气,中洲千万百姓,我们这多年幸苦经营的基业,就此完了么?”云代遥第一次怀疑起自已当年把云家的命运交到云行天手中是否明智,不由想留下来再与他商谈片刻,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大了,当由他自已决定。反正没有他,云军也不会有今日。罢了罢了,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陪他干这一场就是。”他放下帐帘大步迈了出去。
所有人出帐后,云行天突然有种无法言说的虚弱感受。方才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云代遥留下来私下里和他谈谈,就象三四年前他每次难以决断时那样,但他又不想云代遥留下,他不想有任何事物来干扰他的决心。他缓缓的坐了下来,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可以赢!”
五月二十日,幸军生擒哈尔可达。当哈尔可达被高高吊起在废城城头时,他大笑狂喝:“杀了我呀,杀了我!我莫真勇士会为我令天流的每一滴血讨回一百倍的代价!杀了我吧,不要一月,你们全部都会……”箭如飞蝗般飞来,鲜血迸出,终让他闭上了嘴,这些箭从中洲大将们手中射出,每一箭都是一个与蛮族血战到底的誓言。
银河之战数日之内传遍中洲南北,这是五十多年来,幸军对于蛮族的第一次胜利。这样的胜利让人痛快狂喜又让人惊慌惶恐。五月二十二日,幸帝下诏,拜云行天为大元帅,一干有功将士均晋一级。没有人有心情庆贺升官,北方的巨大阴影已经向他们的头顶笼罩过来。
西京的宫城是仿就昔日京都的样子简略了造的。太后的寝宫为凤明宫,位在后宫正中,却又略在皇后正殿贤坤殿之后。朱纹拖了个木札,坐在寝宫围廊下,手里拿着个绣绷儿,往上描花样,夏日将至,该给小皇帝做件单衣了。忽然觉得面前一阴,抬头上望,一具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她忙放下手中什物,起身行礼道:“云帅来了,请稍等,婢子这就去禀报。”话音未落,却听得几声琴音从宫中传出。云行天虽不通音律,但这却是筵席之间常唱的送别曲子——燕南飞,他一笑,道:“不必了,太后已在等我。”说罢走到门前,掀帘而入。
云行天进到宫内,内面重帘低垂,极为阴凉。赢雁飞盘膝坐于一只锦团上,穿一袭对襟白袍,髻上挽着一枚温润的青玉簪,面前放着一具瑶琴。白的几近透明的双手在琴上轻拢慢挑,手边燃一炉袅袅檀香,琴前放一只空锦团,似是待他来坐。
云行天走过去,在那锦团上坐下,静静的听她抚琴,这最寻常不过的俚曲在她手中弹来却有一等空灵不萦万物的感受。云行天听着听着就有些倦意,好想就此大睡一场,心思有着说不出的宁定,多少忧愁烦躁俱如同隔世。
一曲终了,赢雁飞道:“云帅是来辞行的吧?不知何日南去?”
云行天微微笑道:“天下间可有太后未知之事?”
赢雁飞淡淡道:“蛮族入侵迫在眉睫,云帅自须安定后方,与沐家议和。这等情形路人皆知,何独妾身?”
云行天也不驳她,从怀中取出帛书,道:“此去南方,我要带给他们一道圣旨,请太后过目。”
赢雁飞不接,摇摇头,“这等军国大事,不是妇道人家管的,云帅自行决定便好。”
云行天也不坚持——这本不过是个借口,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凤明宫,却是连他自已也有些莫明其妙。“太后曾说过,谁为中洲之主都无所谓,只要不落在蛮族手中便好。眼下与蛮族的战事一触即发,太后害怕么?”
“害怕?”赢雁飞并不立时回答,随手在琴上抚出一串如流水般的颤音,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清冷,待乐声消袅,这才道:“怕自是怕的,只是天下大势,那里是一个怕字躲的过?况且,蛮族入侵中洲五十余年,死于蛮族之手的冤魂何止百万,多我母子二人,也不过是再加上两条而已。”
云行天心头微微一颤,多少当世英杰患得患失,忧心如焚的难题,她就这轻轻两句话便解说的清清楚楚。他站了起来,拱手道:“未将告辞!”
赢雁飞在位上伏身还礼道:“云帅一路安好。”
云行天行至门前,却又停住,背对着她赢雁飞问道:“你觉的,我这般做,对吗?”
却听她道:“旁人,或有对错,但云帅没有,云帅只能这样做,不论是对是错!”
云行天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第三回干杯,朋友
京都城内,安国公府。
承平堂上安国公沐郅闵正大发脾气,跪的下人们,双股战栗,颤颤兢兢的道:“公爷,小的确实找不到二公子,通府上都找过了。”另一名家人搬着手指头数道:“”小的找过了吹红楼,御凤台,梦莺轩,还有……“
“够了,我要你把绮楚河上的下作地方全报一遍吗?”
“还有,二公子常来往的朋友那儿也找过!……”
“哧!”旁边一位二十多数的锦衣公子摇摇扇子晒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我们家老二,除了什么楼呀,轩呀的以外,还在别处有了朋友?“
沐郅闵皱皱眉头,“沐霈,我要你去和你叔爷他们一起会议新来的消息,你跑这儿晃个什么。北方形式如此危贻,你们个个怎么都还跟没事人一般!”
沐霈冷笑:“别找不着正主儿就把火往我这儿撒。我急什么呀,反正这家里有个天大的才子顶着,轮得着我这等闲人操心么?只可惜呀,人家可一点也不把你这点小小基业放在眼里,瞧把我们的老爷子急的哟……呵!”
沐郅闵正待发作,可一想沐霈说的原也没错,自已确是把对沐霖的气到处乱发,不由重重叹口气,狠狠的喝道:“算了,回后堂去。”
推开后堂的门,里头正吵个不休,“这回蛮族大举进攻,正是我们的大好良机,我们正该趁他们无力南顾,北上夺下远禁城,报我们多年的大恨!”
“北方若亡,蛮族长驱直下,我等又安能多活几日?”
“你是说我们要助云行天?我们这多年来受他们的鸟气还少了?他们和蛮族有多大分别?”
“你真觉北方人和蛮族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只不过蛮族若攻过来,我们自是不敌,云行天若胜,后顾无忧全力南攻,我们也一样完蛋,反正,我们沐家的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沐郅闵听到此处,不由心烦,自从银河一战传来,沐家众将议来议去,就是这么几句,他心道:“我们沐家在南方几十年的基业,真就到头了?或许,沐霖他肯争气一点,唉……”
沐郅闵正在心中哀叹,却见一名待卫撞撞跌跌的跑进来,手中拿着一物,因没料到有人站在门口,差点就撞在了他身上,他喝道:“怎么了?怎么了?是蛮族攻到了京都了?还是云天行打过来了?不成体统!给我站好了!”
那待卫慌忙立定,大声道:“报……公爷,有人投贴求见。”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了上来,沐郅闵拿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三个大字——“云行天”。
安国公府是五十年前蛮族火焚京都后重建的,当时就是京都第一府,比皇宫还气派,后又经多代翻修,描金画彩,瞧上去极是壮丽,初到京都的,少有不去安国公府前转转的,沐家为求亲民之誉,也并不驱逐。
此刻,府前就站着两个初至京都的远客,其中一人,身着南方人常穿的葛衫,戴一顶逍遥巾,负手细看大门两侧名家题字,甚是闲适自在,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北方的对襟翻毛袄子,一边猛擦脸上的汗,一边咒骂,“他妈的国公府,驾子还挺大,帖子进去这会子了,还敢让云帅在这儿等着。”
“稍安勿燥,鲁成仲,我早就让你换上南装,你又不肯,这下了热吧。不速之客到来,主人定要先准备一下,才好迎客。瞧,这不来了么?”
大门洞开,两列盔甲鲜明,手执干戟的将士齐步走了出来,随着一声口令停下,右足重重一顿,分立两侧。沐霈迎了出来,向云行天一抱拳,道:“云帅远到而来,有失远迎,请。”
云行天笑道:“那里,不速之客来的冒昧。是沐二公子么?”
沐霈眉梢动了一动,道:“在下沐霈。是沐家长公子。”他把一个长字咬的极重。
“原来是长公子,难怪!”云行天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两侧闪亮的兵刃道。沐霈心中不快,也不多说,便把手一让,意似让云行天从刀刃间过去,鲁成仲正待发作,云行天挥手止住了他,昂首走了进去。
承平堂上,自沐郅闵为首,沐家众人依序而坐,见一个二十七八岁身量高长的汉子在两侧兵刃中漫步走来,如行于花木之间,腰间并无寸铁,却让人生出这千余将士亦无力伤之的感受。他身后紧跟一壮汉,目带煞气,手按腰间凸起之物,也不知怎的竟没人敢收了他的兵刃。
沐郅闵迎下堂来,道:“云帅到来,沐家蓬壁生辉,来,待本公为云帅介绍一番。”
便引云行天见过沐家诸人,众人与之一一见礼。引见完毕,云行天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怎不见二公子,是不屑与我云某相见?”
沐郅闵苦笑一下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