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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是用顶大帽子扣在他头上,老于江湖的孙祥太,即令愿意勉力抗起这顶大帽子,
然而不能表示坦然不辞,因为那就狂妄得太离谱了,所以必得有此一番推托。可是这一来,
下面的话就很难接了,说得轻,显不出殷切之意,说得重,孙祥太越发不敢承受,结果会形
成僵局。
于是朱姑奶奶又开口了;“孙大哥不必客气!招呼打过了,自家人点到为止,多说不值
铜钱。”
这是快人快语,胡雪岩紧接着便说:“我听七姐的吩咐,不再多说。自家人相处的日子
还长,欠了孙老大的情,总有补报的日子。”
话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便谈这一路运米到杭州,该如何部署,当然都是松江老大和孙
祥太的话。且饮且谈,直到二更时分,方始散席。
这时候的小张很机警,托词有个花丛之约,告个罪先行离去,这是有意与孙祥太分道,
好让他腾出身去办事。
果然,接下来便是孙祥太告辞。刘不才要伴他回客栈,孙祥太坚决辞谢,到底一个人去
了。
等他走后不久。小张去而复回,一进门便说:“松江老大爷,你派人。打听了没有?”
“打听什么?”
“自然是李小毛的消息。”
“不必!”松江老大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说:“九转丹成的火候,就在这
一刻,一动都动不得!”
一句话说得小张大有领悟,便即问道:“松江老大爷,那么你看我呢?”
“你回客栈睡你的觉,明天一早到大丰去看看。”
“好!我懂了。各位,明朝会!”
小张说完,翻身就走,回至客栈,先到孙祥太住处看了一下,房间漆黑,声息不闻,尚
未归来。这原在意中,小张管自己回房,熄灯上床,心悬悬地只挂念着李小毛的吉凶,辗转
反侧,不能入梦。
到了钟打两点,客栈里已经静下来了,却听得窗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停住,随即便
是孙祥太轻声在喊:“小张,小张!”
这就有点意外了!记着松江老大的告诫,小张不敢造次,等将应付的态度想得妥当了,
方始应声。然后下床,将洋油灯捻亮了,才去开门,同时揉着眼睛,表示刚从梦中被唤醒。
“两点钟了!”他看一看自鸣钟,然后看一看衣冠整洁的孙祥太,“你刚回来?”
“小张,我有句话问你。”孙祥太答非所问地说,“小毛跟朱先生打的交道,你晓得不
晓得?”
这句话很难回答,深浅之间,不易把握,略想一想答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
老孙何必问呢?”
“松江老大呢?”
“他是你们‘家门’里的人,怎么倒来问我这个‘空子’。”
“空子!”孙祥太苦笑了一下,“装佯吃相的空子好利害!
我从‘门槛里’头栽到‘门槛外’头了。”
“老孙,”小张笑道,“你好像火气蛮大!为了啥?”
孙祥太又是苦笑,“我除了发发牢骚,还有啥法子。”他说,“不过,小张,你不大够
朋友。”
“这句话我不受!”小张抗议似地说,“我做人最重朋友,特别是对你老孙。我只有对
一个人不够朋友。”
“那个?”
“李小毛。”
“你现在也算对得起他了。”
这话就尽在不言中了。小张愉快地笑了。
“好了。恩怨了了,我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空!”
小张不大明白他的话。细想一想,可能是说,一个心爱的小太太当年上吊死了,如今徒
弟也永断瓜葛,所以是“一场空!”
如果是这个意思,倒有话可以安慰他,“老孙,你至少交了朱先生这样一个好朋友。还
有,”他说,“在江湖上落个义气的名声。眼看杭嘉湖光复,你重振威望,着实还有一步老
运要走。”
这话说得孙祥太好高兴,“但愿如此!”他说,“朱先生我倒真佩服他。可惜他是空子
,如果他在门槛里头,真正就是祖师爷有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