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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常谈-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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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们体念他的意思,也只简单的记出,到了墨子和孟子,可就铺排得多。《墨子
》大约也是弟子们所记。《孟子》据说是孟子晚年和他的弟子公孙丑,万章等编
定的,可也是弟子们记言的体制,那时是个“好辩”的时代。墨子虽不好辩,却
也脱不了时代影响。孟子本是个好辩的人。记言体制的恢张,也是自然的趋势。
这种记言是直接的对话。由对话而发展为独白,便是“论”。初期的论,言意浑
括,《老子》可为代表;后来的《墨经》,《韩非子。储说》的经,《管子》的
《经言》,都是这体制。再进一步,便是恢张的论,《庄子。齐物论》等篇以及
《荀子》、《韩非子》、《管子》的一部分,都是的。——群经诸子书里常常夹
着一些韵句,大概是为了强调。后世的文也偶尔有这种例子。中国的有韵文和无
韵文的界限,是并不怎样严格的。

还有一种“寓言”,藉着神话或历史故事来抒论。《庄子》多用神族,《韩
非子》多用历史故事,《庄子》有些神仙家言《韩非子》是继承《庄子》的寓言
而加以变化。战国游士的说辞也好用譬喻。譬喻成了风气,这开了后来辞赋的路,
论是进步的体制,但还只以篇为单位,“书”的观念还没有。直到《吕氏春秋》,
才成了第一部有系统的书(16)。这部书成于吕不韦的门客之手,有十二纪、八
览、六论,共有三十多万字。十二代表十二月,八是卦数,六是秦代的圣数,这
些数目是本书的间架,是外在的系统,并非逻辑的秩序,汉代刘安主编《淮南子
》,才按照逻辑的秩序,结构就严密多了。自从有了私家著作,学术日渐平民化。
著作越过越多,流传也越过越广。“雅言”便成了凝定的文体了。后世大体采用,
言文渐渐分离。战国末,“雅言”之外,原还有齐语、楚语两种有势力的方言
(17)。但是齐语只在《春秋公羊传》里留下一些,楚语只在屈原“辞”里留下
几个助词如“羌”、“些”等,这些都让“雅言”压倒了。

伴随着议论文的发展,记事文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里《春秋左氏传》是一
座里程碑。在前有分国记言的《国语》,《左传》从它里面取材很多。那是铺排
的记言,一面以《尚书》为范本,一面让当时记言体的、恢张的趋势推动着,成
了这部书。其中自然免不了记事的文字;《左传》便从这里出发,将那恢张的趋
势表现在记事文里。那时游士的说辞也有人分国记载,也是铺排的记言,后来成
为《战国策》那部书。《左传》是说明《春秋》的,是中国第一部编年史。它最
长于战争的记载,它能够将千头万绪的战事叙得层次分明,它的描写理旬栩栩如
生。它的记言也异曲同工,不过不算独创罢了。它可还算不得一部有自己系统的
书;它的顺序是依着《春秋》的。《春秋》的编年并不是自觉的系统,而且“断
如复断”,也不成一部“书”。

汉代司马迁的《史记》才是第一部有自己的系统的史书。他创造了“纪传”
的体制。他的书包括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共五十多万
字。十二是十二月,是地支,十是天干,八是卦数,三十取《老子》“三十辐共
一毂”的意思,表示那些“辅弼股肱之臣”,“忠信行道以奉主上”(18);七
十表示人寿之大齐,因为列传是记载人物的。这也是用数目哲学作系统,并非逻
辑的秩序,和《吕氏春秋》一样。这部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以
剪裁与组织见长。但是它的文字最大的贡献,还在描写人物。左氏只是描写事,
司马迁进一步描写人;定人更需要精细的观察和选择,比较的更难些。班彪论《
史记》“善叙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19),这是说司马迁行
文委曲自然。他写人也是如此。他又往往即事寓情,低徊不尽,他的悲愤的襟怀,
常流露在字里行间。明代茅坤称他“出《风》入《骚》”(20)是不错的。

汉武帝时候,盛行辞赋;后世说“楚辞汉赋”,真的,汉代简直可以说是赋
的时代,所有的作家几乎都是赋的作家。赋既有这样压倒的势力,一切的文体,
自然都受它的影响。赋的特色是铺张、排偶、用典故。西汉记事记言,都还用散
行的文字,语意大抵简明;东汉就在散行里夹排偶,汉、魏之际,排偶更甚。西
汉的赋,虽用排偶,却还重自然,并不力求工整,东汉到魏,越来越工整,典故
也越用越多。西汉普通文字,句子很短,最短有两个字的。东汉的句子,便长起
来了,最短的是四个字;魏代更长,往往用上四下六或上六下四的两句以完一意。
所谓“骈文”或“骈体”,便这样开始发展。骈体出于辞赋,夹带着不少的抒情
的成分;而句读整齐,对偶工丽,可以悦目,声调和谐,又可悦耳,也都助人情
韵。困皮能够投人所好,成功了不废体制。

梁昭明太子在《文选》里第一次提出“文”的标准,可以说是骈体发展的指
路牌。他不选经、子、史,也不选“辞”。经太尊,不可选,史“褒贬是非,纪
别异同”,不算“文”;子“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辞”是子史的支
流,也都不算“文”。他所选的只是“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之作。“事”
是“事类”,就是典故:“翰藻”兼指典故和譬喻。典故用得好的,譬喻用得好
的,他才选在他的书里。这种作品好像各种乐器,“并为入耳之娱”;好像各种
绣衣,“俱为悦目之玩”。这是“文”,和经、子、史及“辞”的作用不同,性
质自异。后来梁元帝又说:“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文者,惟须绮
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21)这就说,用典入,有对偶、
谐声调的抒情作品才叫作“文”呢。这种“文”大体上专指诗赋和骈体而言;但
应用的骈体如章奏等,却不算里在里头。汉代本已称诗赋为“文”,而以“文辞”
或“文章”称记言、记事之作。骈体原也是些记言、记事之作,这时候却被提出
一部分来,与诗赋并列在“文”的尊称之下,真是“附庸蔚为大国”了。

这时有两种新文体的发展。一是佛典的翻译,一是群经义疏。佛典翻译从前
不是太直,便是太华;太直的不好懂,太华的简直是魏、晋人讲老、庄之学的文
字,不见新义。这些译笔都不能作到“达”的地步。东晋时候,后秦主姚兴聘龟
滋僧鸠摩罗什为国师,主持译事。他兼通华语及西域语,所译诸书,一面曲从华
语,一面不失本旨。他的译笔可也不完全华化,往往有“天然西域之语趣”(22)
;他介绍的的“西域之语趣”是华语所能容纳的,所以觉得“天然”。新文体这
样成立在他的手里。但他的翻译虽能“达”,却还不能尽“信”;他对原文是不
太忠实的。到了唐代的玄奘,更求精确,才能“信”、“达”兼尽,集佛典翻译
的大成。这种新文体一面增扩了国语的词汇,也增扩了国语的句式。词汇的增扩,
影响最大而易见,如现在口语里还用着的“因果”、“忏悔”、“刹那”等词,
便都是佛典的译语。句式的增扩,直接的影响比较小些,但像文言里常用的“所
以者何”、“何以故”等也都是佛典的译语。另一面,这种文体是“组织的,解
剖的”(23)。这直接影响了佛教徒的注疏和“科分”之学(24)。间接影响了
一般解经和讲学的人。

演释古人的话的有“故”、“解”、“传”、“注”等。用故事来说明或补
充原文,叫作“故”。演释原来辞意,叫作“解”。但后来解释字句,也叫做
“故”或“解”的各种意义。如《春秋左氏传》补充故事,兼阐明《春秋》辞意。
《公羊传》、《穀梁传》只阐明《春秋》辞意——用的是问答式的记言。《易传
》推演卦爻辞的意旨,也是铺排的记言。《诗毛氏传》解释字句,并给每篇诗作
小序,阐明辞意。“注”原只解释字句,但后来也有推演辞意、补充故事的。用
故事来说明或补充原文,以及一般的解释辞意、大抵明白易晓。《春秋》三传和
《诗毛氏传》阐明辞意,地是断章取义,甚至断句取义,所以支离破碎,无中生
有。注字句的本不该有大出入,但因对于辞意的见解不同,却取字义,也有各别
的标准。注辞意的出入更大。像王弼注《周易》,实在是发挥老、庄的哲学象注
《庄子》,更是藉了《庄子》发挥他自己的哲学。南北朝人作群经“义疏”,一
面便是王弼等人的影响,一面也是翻译文体的间接影响。这称为“义疏”之学。

汉、晋人作群经的注,注文简括,时代久了,有些便不容易通晓。南北朝人
给这些注作解释,也是补充材料,或推演辞意。“义疏”便是这个。无论补充或
推演,都得先解剖文义;这种解剖必然的比注文解剖经文更精细一层。这种精细
的克制不算是破坏的解剖,似乎是佛典翻译的影响。就中推演辞意的有些也只发
挥老、庄之学,虽然也是无中生有,却能自成片段,便比汉人的支离破碎进步。
这是王弼等人的衣钵,也是魏、晋以来哲学发展的表现。这是又一种新文体的分
化。到了唐修《五经正义》,削去玄谈,力求切实,只以疏明注义为重。解剖字
句的工夫,至此而极详。宋人所谓“注疏”的文体,便成立在这时代。后来清代
的精详的考证文,就是从这里变化出来的。

不过佛典只是佛典,义疏只是义疏,当时没有人将这些当作“文”的。“文”
只用来称“沈思翰藻”的作品。但“觉思翰藻”的“文”渐渐有人嫌“浮”“艳”
了。“浮”是不直说,不简截说的意思。“艳”正是隋代李谔《上文帝书》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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