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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地瞪了一眼,疾步出去了。
她坐车来到美国大使馆,按出租车司机的要求付了车费。天还黑着,她跑上台阶,掀了门铃。她揿了三次门铃,这才有个睡眼朦胧的英国门房来给她开门。
“我要见人,”她说,“随便哪一个——不过要快。”
“人都在睡觉,夫人,大使馆九点才开门。”
她根本不顾他对时间的说明。
“这事很重要——有一个美国人遭到了毒打,他被关进了意大利监狱。”
“人都在睡觉。九点——”
“我等不及。他们把他的眼睛都打瞎了——我的妹夫,他们不放他出来。我必须跟什么人谈谈——你难道听不懂吗?你装糊涂吗?你呆呆地站在那儿难道是白痴吗?”
“我无能为力,夫人。”
“你去把人叫醒。”她揪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一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要是你不去把人叫醒,你可要倒霉——”
“请你别碰我,夫人。”
从门房身后的上方位置传来一个懒洋洋的格罗顿①人的声音。
①美国一地名。
“谁在那里?”
门房松了口气,他口答道:
“这里有位女士,她推了我一把。”他说话时朝后退了几步,而巴比乘机走到门厅。在楼上面,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显然刚被吵醒。他身上裹着一件绣花的白色波斯睡袍。他脸上有一种难看的、不自然的粉红色,颜色鲜丽但给人冷如冰霜的感觉。他嘴上像是系了个什么东西。当他看见巴比,忙将头缩回到暗影里去了。
“是谁呀?”他又问了一句。
巴比告诉他她是谁,还急急地要上楼去。她说明了她的来意,这时她看清了他系在嘴上的玩艺实际上是护须带,而他的脸上敷了一层粉红色的冷霜,但她所说的事对他来说似乎是一场梦魇。她激动地说,当务之急是要他同她一起马上去监狱,把迪克弄出来。
“这事可不妙。”他说。
“是不妙!”她附和道,“不是吗?”
“这事要和警察局打交道。”他的话里流露出一种轻侮的意味,“不到九点,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等到九点,”她惊骇地重复了一句,“但是你能够做些什么的,肯定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监狱,让他们别再伤害他。”
“得不到许可,我们不能那么做。领事馆管这些事。领事馆九点办公。”
他的脸由于敷着带子而看不出表情来,但巴比十分恼火,
“我不能等到九点。我的妹夫说,他们打瞎了他的眼睛——他伤得不轻!我必须到他那儿去。我得找个区生;”她再也控制不住,边说边气恼地哭了起来。她想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但对她激动的情绪也许会有所反应,“你一定要采取措施。你有责任保护遇到麻烦的美国公民。”
但他是东海岸人,冷漠无情。他见她不理解他的难处,就平静地摇了摇头,将身上的波斯睡袍裹紧些,后退了几步。
“给这位夫人写一下领事馆的地址,”他对门房说,“再查一下科拉佐医生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也写下来。”他转向巴比,摆出一副基督生气的表情,“我尊敬的女士,大使馆代表美国政府处理同意大利政府之间的事务。这同保护公民无关,除非有国务院的特别指示。你的妹夫触犯了这个国家的法律,被送人监狱,这就如同一个意大利人被送进纽约监狱一样。能放他出来的只有意大利法庭。要是你的妹夫打官司,你可以到领事馆去得到帮助和忠告。领事馆保护美国公民的正当权利。领事馆要到九点才办公。即使是我的兄弟,我也无法——”
“你能给领事馆打个电话吗?”她插进来说。
“我们不便干涉领事馆的事务。领事九点到那儿——”
“你能告诉我他的住址吗?”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他的门房将手里的纸递给了她。
“现在我要请你原谅了。”
他把她带到门口,紫红色的晨曦一下子照到他面具般的脸上,照到他用来护须的亚麻袋子上。这时,巴比孤身一人站在大使馆门前的台阶上。她在大使馆总共才呆了十多分钟。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位老汉在用一根装有尖针的棍子捡烟头。巴比叫了辆出租车去领事馆,但那里没有人,除了三个老妇人在擦洗楼梯。她无法使她们明白她想知道领事的住址——她突然一阵焦虑,便冲出门去,让司机送他去监狱,但她不知道监狱在哪儿,然而借助“朝前、朝右、朝左”这几个意大利词,她设法让司机把车开到了离监狱很近的地方。她下了车,在那些迷宫似的眼熟的小巷里摸索,但是周围的建筑和小巷都很相像。她穿过一条小巷子,来到西班牙广场,那儿有一家美国捷运公司。当她见到招牌上的“美国”两字,精神为之一振。灯光从公司的窗口透出来,她赶紧跑过广场,推了推门,但门锁着。她听见里面的钟正敲响七点。这时,她想起了科利斯·克莱。
她还记得他下榻的旅馆的名字,那是在埃克塞斯饭店对面的一幢铺满红色长毛地毯的闷人的别墅。值班的一位女士不愿帮巴比的忙——因为她无权去打搅克莱先生,也拒绝让沃伦小姐单身一人上楼去他的房间。最后她确信这并不是一桩风流事,才陪她上去。
科利斯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他记得上床时是穿了衣服的,醒来后片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他极为难堪地连声赔不是。他抓起衣服去了浴室。他一边急急忙忙地穿戴起来,一边喃喃自语,“哎呀,她肯定都瞧见了。”打了几个电话,他和巴比打听到了那家监狱的地址,忙驱车前去。
囚室的门开着,迪克歪坐在室内的一把椅子上。卫兵已洗去了他脸上的一些血污,刷过他的衣服,并把他的帽子给他戴好了。巴比站在门口直发抖。
“克莱先生会陪你的,”她说,“我要去见领事,再请个医生。”
“好吧。”
“就一会儿。”
“好吧。”
“我就回来。”
她驱车去领事馆,这已是八点过后了。人们让她在接待室坐着。快九点时,领事进来,巴比这时极为疲惫虚弱,但她情绪激动地将事情诉说了一遍。领事显得很不安,他警告她别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架斗殴,但他更在意她应在外边等着——她从他那富于阅历的眼光中失望地发现,遇到这桩倒霉事,他是不可能尽力而为的。她一边等候他的答复,一边打电话给迪克叫了一位医生。接待室还有其他人,有几个被叫到领事的办公室里去。半小时后,她乘有人进去的机会,硬是从秘书身边挤进了办公室。
“太不像话了!一个美国人被人打个半死,还给关进了监狱,而你不采取措施去帮助他。”
“稍等,夫人——”
“我等得够久了。你得马上去监狱把他弄出来!”
“夫人——”
“我们在美国也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她说着说着语气越加强硬起来。“要不是怕闹出丑闻来,我们能——我倒要瞧瞧报上是如何报道你对这事件的不关痛痒的态度的。要是我的妹夫是个英国人,他早就被释放了,但是,你更在意警察局会怎么想,恰恰不相信现在你所听到的。”
“夫人——”
“你戴上帽子,马上跟我走。”
听到她提到他的帽子,领事倒有些惊惶。他连忙擦擦眼镜,翻翻材料,但这不管用。这位美国女子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这种肆无忌惮、不可理喻的脾性曾折断过一个民族的道德脊梁,把一片大陆造就成一个幼儿园。这种脾性他可受不了。他按铃叫来了副领事——巴比的目的达到了。
迪克坐在国室里,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科利斯和两个同他在一起的卫兵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通过一只睁不太开的眼睛,迪克能看见那两个卫兵,他们是托斯卡纳①地方的农家子弟,上嘴唇短小。他发现很难把他们同昨晚的残暴行为联系起来。他叫一个卫兵去给他端杯啤酒来。
①意大利一地名。
迪克喝了啤酒觉得头晕晕的。偶尔想起昨晚的遭遇心中就涌起一丝无奈的苦涩。科利斯认定那个英国姑娘同这场灾难有关,但迪克心中有数,争吵发生时,她早已不见了。科利斯仍为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沃伦小姐看到他光着身子在床上。
迪克的愤怒稍稍平息了些,他甚至产生了不追究刑事责任的强烈愿望。他遭遇的事情如此可怕,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济于事,除非把它带人坟墓,然而这不可能,因此他感到绝望。从此以后,他是另一个人了,在这种陌生的状态里,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他的这个新的自我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件事具有一种非人为的特征,似乎是上帝的一种行为。没有一个成年的雅利安人能从屈辱中获益。当他决定采取宽恕的态度时,这件事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接受了这曾使他蒙受耻辱的行为——发生了这样的事,能有这样一种结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当科利斯说及因果报应,迪克摇摇头沉默不语。一个警察上尉,制服笔挺,皮靴锃亮,很神气地走了进来。卫兵立马站直了身子,也引起室内另外三个人的注意。他看到那只空酒瓶,便把他的手下臭骂了一顿。他精神抖擞,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酒瓶子扔出了四室。迪克看看科利斯,大笑起来。
副领事,一个劳累过度,名叫斯旺森的年轻人到了,他们就动身去法庭。科利斯和斯旺森走在迪克的两边,那两个卫兵紧跟在后面。上午的天空黄澄澄雾蒙蒙的,大街小巷人来车往。迪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加快了步子,一个劲地往前走,以致一个腿短的卫兵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抱怨起来,斯旺森做了调解。
“我使你丢脸了,是吧?”迪克轻快地说。
“跟意大利人打架,你会被杀死的,”斯旺森有些窘迫地回答,“这次他们也许会放过你,但要是你是一个意大利人,你会在牢里呆上几个月。就这么回事!”
“你坐过牢吗?”
斯旺森哈哈一笑。
“我喜欢他,”迪克对科利斯说,“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很善于对人提出忠告,不过,我敢打赌,他自己也蹲过监狱。也许有一次在牢里呆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