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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浪的形状,它的掀动仿佛是呼吸正在进行。看不到一只船影,湖面干净得像是没有云彩的
天空,那些竹篱笆在水面上无所事事,它们钻出水面只是为了眺望远处的景色,看上去它们
都伸长了脖子。
已经走过了最后的一座桥,那些木板即将溃烂,过久的风吹雨淋使它们被踩着时发出某
种水泡冒出的声响,这是衰落的声响,它们丧失了清脆的响声,将它们扔入水中,它们的命
运会和石子一样沉没,即便能够浮起来,也只是昙花一现。王香火疑惑地望着支撑它们的桥
桩,这些在水里浸泡多年的木桩又能支持多久?这座漫长的木桥通向对岸,显示了鸡蛋般的
弧形,那是为了抵挡缓和浪的冲击。
对岸在远处展开,逆光使王香火看不清那张开的堤岸,但他看到了房屋,房屋仿佛漂浮
在水面上,它们在强烈的照耀中反而显得暗淡无光。似乎有些人影在那里隐约出现,犹如蚂
蚁般汇聚到一起。日本兵一个一个从地上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指挥官吆喝了一声,这
些日本兵慌乱排成了两队,将枪端在了手上。翻译官问王香火:“到松篁还有多远?”到不
了松篁了,王香火心想。现在,他已经实实在在地站在孤山的泥土上,这四面环水的孤山将
是结束的开始,唯有这座长长的木桥,可以改变一切。但是不久之后,这座木桥也将消失。
他说:“快到了。”翻译官和日本兵指挥官说了一阵,然后对王香火说:
“太君说很好,你带我们到松篁后重重有赏。”
王香火微低着头,从两队日本兵身旁走过去,那些因为年轻而显得精神抖擞的脸沾满了
尘土,连日的奔波并没有使他们无精打采,他们无知的神态使王香火内心涌上一股怜悯。他
走到了前面,走上了一条可以离开水的小路。
这里的路也许因为人迹稀少,显得十分平坦,完全没有雨后众多脚印留下的坎坷。他听
到身后那种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就像众多螃蟹爬上岸来一样“沙沙”作响,尘土扬起来了,
黄色的尘土向两旁飘扬而起。那些冬天里枯萎了的树木,露出仿佛布满伤疤的枝桠,向他们
伸出,似乎是求救,同时又是指责。路的弯曲毫无道理,它并没有遭受阻碍,可它偏偏要从
几棵树后绕过去。茂密的草都快摸到膝盖了,它们杂乱地纠缠到一起,互相在对方身上成
长,冬天的萧条使它们微微泛黄,丧失了光泽的杂草看上去更让人感到是胡乱一片。
王香火此刻的走去已经没有目标,只要路还在延伸,他就继续往前走,四周是那样的寂
静,听不到任何来到的声音,只有日本兵整齐的脚步和他们偶尔的低语。他抬头看了看天
空,天空进入了下午,云层变得稀薄,阳光使周围的蓝色淡到了难以分辨,连一只鸟都看不
到,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们站住了脚,路在一间茅屋前突然终止。低矮的茅屋像是趴在地上,屋檐处垂
落的茅草都接近了泥土。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走上去,抬脚踹开了屋门。王香火看到了另一
扇门,在里面的墙壁上。这一次日本兵是用手拉开了门,于是刚才中断的路在那一扇门外又
开始了。
翻译官说:“这他娘的是什么地方?”
王香火没有答理,他穿过茅屋走上了那条路。日本兵习惯地跟上了他,翻译官左右看
看,满腹狐疑地说:
“怎么越走越不对劲。”
过了一会,他们又走到了湖边,王香火站立片刻,确定该往右侧走去,这样就可以重新
走回到那座木桥边。
王香火又见到岸边的青草爬入湖水后的情景,湖面出现了一片阴沉,仿佛黑夜来临之
时,而远处的湖水依然呈现阳光下的灿烂景色。是云层托住了阳光,云层的边缘犹如树叶一
般,出现了耀目的闪光。
他听到身后一个日本兵吹起了口哨,起先是随随便便吹了几声,而后一支略有激昂的小
调突然来到,向着阴沉的湖面扩散。王香火不禁回头张望了一下,看了看那个吹口哨的日本
兵,那张满是尘土的脸表情凝重。年轻的日本兵边走边看着湖水,他并不知道自己吹出了家
乡的小调。逐渐有别的日本兵应声哼唱起来,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哼唱。这支行走了多
日的队伍,第一次让王香火没有听到那“沙沙”的脚步声,汇合而成的低沉激昂的歌声,恍
若手掌一样从后面推着王香火。现在,王香火远远看到了那座被拆毁的木桥,它置身于一片
阴沉之中,断断续续,像是横在溪流中的一排乱石。有十多条小船在湖面上漂浮,王香火听
到了橹声,极其细微地飘入他耳中,就像一根丝线穿过针眼。
身后的日本兵哇哇叫喊起来,他们开始向小船射击,小船摇摇晃晃爬向岸边,如同杂草
一样乱成一片。枪击葬送了船橹的声音,看着宽阔湖面上断裂的木桥,王香火凄凉地笑了
笑。
孙喜来到孤山对岸的时候,那片遮住阳光的云彩刚好移过来,明亮的湖面顿时阴暗下
来,对岸的孤山看上去像只脚盆浮在水上。当地的人开始在拆桥了,十多条小船横在那些木
桩前,他们举着斧子往桥墩和桥梁上砍去,那些年长日久的木头在他们砍去时,折断的声音
都是沉闷的。孙喜看到一个用力过猛的人,脆弱的桥梁断掉后,人扑空似的掉落水中,溅起
的水珠犹如爆炸一般四处飞射。那人从水里挣扎而出,大喊:
“冻死我啦。”近处的一条船摇了过去,把他拉上来,他裹紧湿淋淋的棉袄仿佛哭泣似
的抖动不已。另一条船上的人向他喊:
“脱掉,赶紧脱掉。”他则东张西望了一阵,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身旁一人把他抱
住的双手拉开,将他的棉袄脱了下来,用白酒洒到他身上。他就直挺挺地站立在摇晃的小船
上,温顺地让别人摆布他。他们用白酒擦他的身体。
这情景让孙喜觉得十分有趣,他看着这群乱糟糟的人,在湖上像砍柴一样砍着木桥。有
两条船都快接近对岸了,他们在那边举斧砍桥。这里的人向他们拚命喊叫,让他们马上回
来。那边船上的人则朝这里招手,要让他们也过去,喊道:
“你们过来。”孙喜听到离他最近一条船上的人在说:
“要是他们把船丢给日本人,我们全得去见祖宗。”
有一个人喊起来了,嗓门又尖又细,像个女人,他喊:
“日本人来啦。”那两条船上的人慌乱起来,掉转船头时撞到了一起,而后拚命地划了
过来,船在水里剧烈的摇晃,似乎随时都会翻转过去。待他们来到跟前,这里的人哈哈大
笑。他们回头张望了片刻,才知道上当,便骂道:
“他娘的,把我们当女人骗了。”
孙喜笑了笑,朝他们喊:
“喂,我家少爷过去了吗?”
没有人答理他。桥已经断裂了,残木在水中漂开去,时沉时浮,仿佛是被洪水冲垮的。
孙喜又喊了一声,这时有一人向他转过脸来问他:“喂,你是在问谁?”“问你也行。”孙
喜说,“我家少爷过去了吗?”
“你家少爷是谁?”“安昌门外的王家少爷。”
“噢——”那人挥挥手,“过去啦。”
孙喜心想我可以回去禀报了,就转身朝右边的大路走去。那人喊住他:“喂,你往哪里
走?”“我回家呀。”孙喜回答,“去洪家桥,再去竹林。”
“拆掉啦。”那人笑了起来,“那边的桥拆掉啦。”
“拆掉了?”“不就是你家少爷让我们拆的吗?”
孙喜怒气冲冲喊起来:
“那我他娘的怎么办?”
另一个笑着说:“问你家少爷去吧。”还是原先那人对他说:
“你去百元看看,兴许那边的桥还没拆。”
孙喜赶紧走上左侧的路,向百元跑去。这天下午,当地主家的雇工跑到百元时,那里的
桥刚刚拆掉,几条小船正向西划去。孙喜急得拚命朝他们喊:
“喂,我怎么过去?”那几条小船已经划远了,孙喜喊了几声没人答理,就在岸边奔跑
起来,追赶那几条船。因为顺水船划得很快,孙喜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慢点;狗娘养
的,慢点;老子跑不动啦。”
后来,孙喜追上了他们,在岸边喘着粗气向他们喊:
“大哥,几位大哥,行行好吧,给兄弟摆个渡。”
船上的人问他:“你要去哪里?”“我回家,回安昌门。”
“你走冤路啦,你该去洪家桥才对。”
孙喜费劲地吞了一口口水,说:
“那边的桥拆掉了,大哥,行行好吧。”
船上的人对他说:“你还是往前跑吧,前面不远有一座桥,我们正要去拆。”
孙喜一听前面有一座桥,立刻又撒腿跑开了,心想这次一定要抢在这些王八羔子前面。
跑了没多久,果然看到前面有一座桥,再看看那几条船,已被他甩在了后面。他就放慢脚
步,向桥走了过去。他走到桥中间时,站了一会,看着那几条船划近。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到
对岸,这下他彻底放心了,便在草坡上坐下来休息。那几条船划到桥下,几个人站起来用斧
子砍桥桩。一个使橹的人看了一眼孙喜,叫道:
“你怎么还不走?”孙喜心想现在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正要这么说,那人告诉他:
“你快跑吧,这里去松篁的桥也快要拆掉了,还有松篁去竹林的桥,你还不跑?”还要拆
桥?孙喜吓得赶紧跳起来,撒开腿像一条疯狗似地跑远了。
地主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串铜钱,他感到孙喜应该来了。
此刻,傍晚正在来临,落日的光芒通红一片,使冬天出现了暖意。王子清让目光越过院
墙,望着一条微微歪曲的小路,路的尽头有一片晚霞在慢慢浮动,一个人影正从那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