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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林一扭脖子:“他没啥不周到的地方。”
朱铁汉说:“我看有,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你说亲的事儿,他就没顾上管管,没给你抓紧办。”
“你不用瞎扯这个。”
“拉倒吧!不是这个.又是哪个了你小子心眼里那点东西,全都在我兜里揣着哪。依我看,这件事情,也得从两边看看。大泉哥一忙一马虎,耽误了你一点事儿,却成全了众人的事儿,对革命有了功劳。二林你也得从大处打打大算盘。咱芳草地要没大泉哥带头那么抓挠一下子,土改以后的这第公回春耕,肯定得乱成一锅粥,到这会儿也得有种不上地的,拉饥荒借债的人家更得老鼻子。区里表扬芳草地春耕搞得好,说是“发家竞赛’的功,去他娘的吧。变戏法满不了敲锣的,明摆着,那是“害人竟赛夕 一个人要是不把头抬高点儿,不把眼睛睁大点儿,像秦富那样,总把脑瓜子扎在裤档里,盯着他自己那点事儿,算盘珠怎么拨拉也觉着吃亏,总也不会舒心。”
吕春河听着这些话挺赞成,觉得又公正又眼人.他想:“二林,服气不服气呢?”
朱铁汉说:“其实呀,你这件事情一直装在大泉哥的心里。他跟我和周忠大伯商量过,还托过刘祥家的大婶,让她病好之后走一趟娘家,帮着察看察看,摸摸钱彩凤姑姑的底儿。那么多的大事儿堆着等他办,你这个事儿他还没顾上,你就等不得了?这回呀,我走马上任了。我跟你嫂子一块儿,替替大泉哥,给你操办操办。我当然没经验。春河你不用笑,实话,你也没经验。这不要紧,咱们没金银,有能人。回头我再请周忠、邓三奶奶当后台,一块儿给你参谋参谋。嘿,你看硬气不硬气,谁能比卫”高二林摇摇头说:“你们谁也不用费这个心了。不是为这个。家,早晚得分,早分早干脆。”
朱铁汉说.“直截了当地掏心窝子话,你这样办不好,也不应当.我敢说,芳草地的人,只要有一点良心的,都不会赞成你这样干。顺气一小会儿,过时你就得后悔,你仔细想想吧,准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顾不上这么多… … ”
“为啥要硬是一条道跑到黑呢?”
“分开过,我吃几天舒心饭。”
“傻话! 实际上是一块儿过你最舒心。说心里话,我跟大泉不是一奶同胞,我亲他,敬他,一天不见着我就想他。为啥呢?一句话.他好。他对群众好。他心里只有别人,没有他自己。我常拿自己跟他比,我比不上他。他对你呢?用不着我说,众人眼睛是杆秤,你更清楚。你打着灯笼跑破了鞋,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哥哥、好嫂子去呀 ”
“他们好,我们不好,不当人家累赘了。”
“你也好,就是最近你变了。你真变了。不要说别人,连我这个粗人都有觉察。你看看你,变没变,戴了新帽子,还穿了新鞋
“喝,我就得穷骨关的打扮呀?翻了身,连一双新鞋也不能穿,你们就是要搞这样的革命吗?”
“我们搞革命,是要用两只手创造幸福的新世界,不想歪门邪 '
道,更不走歪门邪道。外带着还要千方百汁地拉着扯着自己队伍里的人。也不让他们仁当受骗.不让他们走歪门邪道;最后哇,要彻底砸烂一切歪门邪道儿!”
昌春河听到这里,想要给朱铁汉鼓掌喝彩了口他毕竟是个懂事的小伙子,所以只冲着朱铁汉点头,没出声,心里想:“二林,你得开窍了! ”
朱铁汉接着说:“二林哪,我可不是看着你穿仁点戴上点儿就犯了眼馋;说真的,我不希罕这些个。我心里边各种事情装个满满的,没有放它的地方。我也不是来挖苦你。要这样,我直截了当地跟你骂大街,不比转弯子挖苦人来得更痛快、更开心吗?不是,不是。我跟你掏心窝子巢的东西哪。我想指点指点你,提提酿,开开窍.让你想想你是怎么变的。二林哪,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为一个娘儿们就六亲不认! ”
高二林脸! ! .一红:“你不要胡说八道!”
朱铁汉蹲起来:“我认为没有冤枉你。村长盖新房动工前,有一天,钱彩凤在坑边匕洗衣裳,你笔管条直地站在边上,她哼哼卿眼沙地都跟你说啥了?回答呀!”
高二林变羞为怒,也蹲起来了:“我们说啥话,你也有权力管吗?”
吕春河身子没动,心可提了起来。
朱铁汉并不把自己的火气往高提,也不让自己暴跳,却用一把无形的刀一子,在高二林的心坎上越戳越深“他说:“我没权管,有权评评理儿。以我的见识和心思来评论.像钱彩凤这样一个没合槽就先咬群的娘儿们,我就是打八辈子光棍也不要她,” 高二林故意赶火喊着:“我要,我心甘情愿地要她!” 朱铁汉鄙视地咧咧嘴说:“哎呀呀,二林,你叮想想,这帽子是紧箍咒,一念就得晕头转向;穿_! 这鞋,你要跟她往哪儿走哇?” ” 高二林一挺胸脯子,大叫:“我就是走到没脖子深的火坑里,石
也不喊你们救救我!”
“二林,你可把话说绝啦! ”
“就是这个。”
朱铁汉停顿一下,缓缓口气问他.“二林,我今个对你的说服,耐心不耐心?”
高二林把脸扭到一边。
朱铁汉又求援似地问吕春河:“你说?”
吕春河点点头说:“二林,你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被铁汉这火一样的心捂热了。”
朱铁汉大喊大叫了:“二林,告诉你,我朱铁汉在这块蓝天黄土上活了二十一年,我没有嘻皮笑脸地哄过谁,我没有低三下四地求过谁;这一回为了大泉同志,为了让他不丢失脸面,不在心里结疙瘩,一心一意地给众人办点好事儿,我才开天辟地头一遭儿,赏你的脸,哄你,求你。闹了半天,你竟是这样的不通人性,你不如一只狗 ”他咬牙切齿,又抡着拳头说:“好吧,小子。”接着他跳下炕。他得走了,得赶快离开这儿,要再停留一分一秒的时间,那股子用全身劲儿压着的怒火就会冲出来,将会出现一个什么场面.那就不难想像了。
他冲到院子,不由得想起了正在什么地方奔波的高大泉。高大泉临走那天黎明,朱铁汉站在高家排子门外边。因为不忍心喊醒晚睡的人,他强忍着激动,听着黎雀儿叫,等着高大泉。高大泉一推开门,他就使劲儿把高大泉的大手扯住,一迭声嘱咐他.到县里之后要坐等,不见着领导,不讨到好办法,别回来.村里、组里的工作他全担起来,保证不给他出漏子。· 一谁想得到啊,朱铁汉给自己的同志开了个空头支票,不仅出了漏子,而且这个大漏子偏偏就出在高大泉的家里。尽管他使用了少有的耐心和毅力,都没替他的同志堵上。他朱铁汉有啥脸面再见高大泉的面呀?
未铁汉想像吕瑞芬那样大哭一场,可是,刚强的小伙子从打记事起,没有掉过一滴泪。他只会笑一不会哭。他仰起脸,朝着那碧蓝的天空,两只大手插在衣兜里,呆呆地站着;兜里装着姜波老师的自行车钥匙,那上边有个老虎的坠儿,被他“嘎巴’,一声摸碎了。
五十二稳如山
高家突然闹分家的事儿,像一颗地雷在芳草地爆炸了,几乎使每一个庄稼院都受到震动。经过一番暗地里嘀咕.又转入公开的议论之后,那些当家理事或是经常出头露面的人,很快就自然地分成三大类型。
第一类人数最多。他们出于善良的愿望,加上不知底细,认为哥们弟兄分家,· 这是古传的习惯,人之常情,当然早分开不如晚一点儿好。他们本着道德习惯,庄亲爷们的情分,· 履行着各自的义务:男的跑去开导开导高二林,女的过来安抚安抚吕瑞芬,说一些有分寸的、不疼不痒的、又只能维持人而不至于得罪人的话;见无效果,也就惋惜地唾顺发干的嘴唇,回家干自己的活儿去了。在这类人里边,应当推周士勤两口子为代表人物、周士勤跟高大泉家平时来往不多,也没啥疙瘩,采取这种态度是很自然的。第二类人数目很少。他们在家里拍手叫好,心里边幸灾乐祸,出门来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们碰到隔心的,敷衍几句堂堂皇皇或是阴阳怪气的话.碰到对劲的,就借题发挥,把高大泉褒贬一番,说他这是自找苦吃,说他如何越来越不得人心,说他这回遭了这件事儿,再也不用想打起精神抬起头;说他没了高二林这个帮手,再不会像过去那样,只顾外边不顾家,从此没了“积极的本钱”。他们不去解劝费唇舌,也不靠到近边看热闹、担嫌疑,而是蹲在或站在远远的地方观风向,等消息,盼着把事儿闹大点儿,搞乱点儿,以便称心如意,浑水摸鱼二在这类人里边,除了对翻身农民有刻骨仇恨的歪嘴子,除了策划这个事件的主谋冯少怀,除了准备趁人之危捞回一点失去的资本、登梯子上房的村长张金发,这几个人物之外,秦富和秦文吉必然充当代表人物。秦家父子跟高大泉倒也没有什么大仇大恨,可是春天耕地那会高大泉带头一闹腾,挖了他的生财之路,同时把他家那个“叛逆”秦文庆带得更不顺垅了。因为这个,他们不能不采取这种态度。第三类人比第一类人数少,又比第二类人数多。他们受到的震惊最大,一个个全都动了心。
看吧,那些带着一脸汗水和愁容的人们,正在慌张地互相传告着这个糟心的消息,正在想方设法地商量着怎样调解、平息这件倒媚的事情。
心地畅快、,,一向乐呵呵的贫农朱占奎.嘴里嚼着一口玉米饼子,就从后街跑来。在十字街口,他碰见了邓久宽。
老实巴交、肚子里装事儿的邓久宽,破白布褂子伸上一只袖,就蹿到街上.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找谁说说才好。
朱占奎问:“二林吵着分家,你知道啦?”
邓久宽回答:“刚听说。那哥俩膀对膀心靠心,日子过得小铁筒似的,怎么说散就“哗啦”一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