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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听说:——这里方是梁山泊大聚义处。
是夜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甚长,手挽宝弓,自称:「我是嵇康,要与大宋皇帝收捕贼人,故单身到此。汝等及早各各自缚,免得费我手脚!」卢俊义梦中听了此言,不觉怒从心发,便提朴刀,大踏步赶上,直戳过去,却戳不着。原来刀头先已折了。卢俊义心慌,便弃手中折刀,再去刀架上拣时,只见许多刀、枪、剑、戟,也有缺的,也有折的,齐齐都坏,更无一件可以抵敌。那人早已赶到背后。卢俊义一时无措,只得提起右手拳头,劈面打去,却被那人只一弓梢,卢俊义左臂早断,扑地跌倒。那人便从腰里解下绳索,捆缚做一块,拖去一个所在。正中间排设公案。那人南面正坐,把卢俊义推在堂下草里,似欲勘问之状。只听得门外却有无数人哭声震地。那人叫道:「有话便都进来!」只见无数人一齐哭着,膝行进来。卢俊义看时,却都绑缚着,便是宋江等一百七人。卢俊义梦中大惊,便问段景住道:「这是什么缘故?谁人擒获将来?」段景住却跪在后面,与卢俊义正近,低低告道:「哥哥得知员外被捉,急切无计来救,便与军师商议,除非行此一条苦肉计策,情愿归附朝廷,庶几保全员外性命。」说言未了,只见那人拍案骂道:「万死狂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们时,后日再以何法去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令下,壁衣里蜂拥出行刑刽子二百一十六人,两个服侍一个,将宋江、卢俊义等一百单八个好汉在於堂下草里一齐处斩。
卢俊义梦中吓得魂不附体。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有一个牌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
诗曰:
太平天子当中坐,清慎官员四海分。
但见肥羊宁父老,不闻嘶马动将军。
叨承礼乐为家世,欲以讴歌寄快文。
不学东南无讳日,却吟西北有浮云。
又曰:
大抵为人土一丘,百年若个得齐头!
完租安稳尊於帝,负曝奇温胜若裘。
子建高才空号虎,庄生放达以为牛。
夜寒薄醉摇柔翰,语不惊人也便休!
且住!若真个天下太平,今日开书演义又说着些什么?看官不要心慌,下文便有一部五十回正书,一百句题目。有分教:仗义疏财归水泊,报仇雪恨上梁山。毕竟卢俊义此梦如何缘故,且听初回分解。
第一回 及时雨论功让马 青眼虎奉命筑亭
话说卢俊义当夜归卧帐中,得一恶梦。次日天明起身,回思夜来梦兆,索解不得,心中好生蹊跷,便独自走出去,到右边房舍内寻浪子燕青。二人见面,卢俊义便细诉梦中情景,只说这个怕不是好兆头?他素知燕青心机灵巧,过人一等,管会圆解出此中奥妙来,到底是凶?是吉?不想燕青听了,只是摇头,一半分儿也不省得。沉吟了一回子,便道:「石三郎好机警,我们且访他去。」卢俊义说好,一同走出房舍,径来西山关上。石秀正在那里坐地,见了二人,含笑起身相迎。当下彼此坐定。燕青就诉说梦兆,求他推详。石秀道:「小乙哥休取笑,你为人恁地聪明,兀自不解,如何我倒省得。」三人正没理会处,只见杨雄走入来,便问何事?石秀告知大概。随问:「哥哥理会么?」杨雄连说:「不懂,我是粗人,如何会圆梦……」正说话间,但听咚隆隆一片鼓声响,响了一回却停,停了又响,如是一连三次。这便是梁山泊的聚将鼓。原来山泊中自晁盖死后,宋江坐了头把交椅,定下一例。在忠义堂上架起两面大鼓,饬人把守。如遇商议紧急事务,便命擂鼓三通,四山头领闻得鼓响,自会一个个赶将来,都在忠义堂上叙集。且说四人当下听得鼓声,不知甚事,一齐起身望忠义堂来。杨雄道:「只也巧事,员外可把梦兆说出,看谁人解得?」石秀摇手说道:「休说此话,这是个妖梦,如何可在人前直说。」卢俊义说是,就把此事撇在肚里,没曾告诉别人。
一行四人同到忠义堂,只见高高矮矮,堂上边人已挤满,便各就自己座次坐了。只见宋江开言说道:「小可今日请众位兄弟到此,有两件事要说。」说着,把手一招,那预先立在阶下的马夫,就牵过那匹照夜玉狮子来。宋江指着道:「这马,兄弟们都知道,这是段兄弟从大金国取将来,本待送与晁天王哥哥乘坐的。可恨曾头市妄启争端,强将此马夺去。天王哥哥一怒下山,因此丧命,掀起了几场恶斗。幸仗天王哥哥在天之灵,卢员外与众兄弟戮力同心,卒将良马夺回,恶贼史文恭正法,报复了这大冤仇。如何可喜!宋江想来,若论起这场大功劳,端的卢员外第一,如何不把此马让他,也见我山寨赏罚必信,功过分明。」吴用道:「前日小生也曾想得,都因夹杂东平东昌两处之事,遂把此马搁过了。」卢俊义不待他人开口,慌忙起身声喏道:「卢某不当,量此微功谁都干得,何敢受此重赏。哥哥为一寨之主,理合乘此好马。若说让与卢某,宁死不敢拜领。」宋江道:「员外太谦了,自古说的:『宝刀赠侠士,红粉送佳人。』宋江出身郓城小吏,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斩将搴旗,微贱之躯,忝居尊位,已出非分,常自汗颜。员外乃河北英雄,人中豪傑,文精武熟,弓马高强,此马归了员外,事得其主,不致埋没良驹,愿员外速领此马,勿再推让。」卢俊义哪里肯受,竟至拜倒地上,不肯起身。此刻一个是让,一个推辞,两傍的人都呆了,没有话说。只见黑旋风李逵闯出座位,叫将起来道:「我不曾见恁般鸟客气,头疼死我也!一头瘟畜生,好歹只吃得一顿肉,直恁推让。卢员外认真不要,就是你的,只管推来让去假甚鸟!恼得我性起,一斧劈了这畜生,你们可没甚鸟让。」宋江喝道:「黑廝懂得甚事,又来多嘴,快闭口,否则就砍掉你的头!」李逵才撅着嘴退去,却又闪出活阎罗阮小七,叫声:「公明哥哥,李大哥说话也爽直,你又何必推让。」随后林沖、杨志等一齐附和,都说:「小七哥所言甚是,既然卢员外不肯受领,哥哥何必多让。」宋江方才说道:「恁般说时,宋江只得有佔此马了。」那时阶下的马夫,听了此话,便把马带了去;卢俊义也起身复归座次。宋江又说第二件:「我们山寨近来十分兴旺,聚集得一百八位生死弟兄,患难相扶,富贵与共,同心同德,没一个背义之人,可真难得。但若非上天显应,石碣留名,我们还不知星辰会合,前身都是罡煞应化,却来此间聚义。这个石碣,如何不把来安置一个去处,常存儆惕,仰答上苍,永保守此忠义二字。」青面兽杨志说道:「恁地,须想个安置方法。但洒家是个粗汉,这些全不省得,只请哥哥自主。」宋江道:「且问军师吴加亮先生,定能理会。」吴用便道:「只也易办,可择山南清旷之地,命李云监工筑造一亭,就叫他做石碣亭。将石碣正供中央,承以宝座,饰以朱彩,傍设蜡台香炉,一应祭器,委派人员在亭司理。嗣后每逢月朔,众弟兄可自往拈香致敬,以格天庥。只这么办可好?」吴用说罢,没一个不道军师高见,堂上一片声叫好,各自散去。
宋江便命青眼虎李云总司筑造,监督工程,限日完竣。李云奉命,便去山南相度基地,备办砖瓦木料,召集工匠人夫,山寨里缺了哪一件,不上数天,早已一应齐备,克日兴工。李云监督着工匠人等,只顾出力筑造,哪个敢怠了工?待到限满之日,已把一座亭子造得完整,便来宋江前禀报落成。宋江大喜,便同吴用、公孙胜前来观看,但见这亭子宏敞高壮,金碧辉煌,外表庄严,内部整洁,果然好一座石碣亭,十分合意。宋江看过工程,便选个吉日良辰,备办下猪羊醴酒,香花果品,那日率领了众弟兄,齐进这亭子里来行一个落成礼,祭告天地神明。只见亭中灯烛荧煌,香烟缭绕,跻跻跄跄,列着一百八筹英雄好汉,尽都衣冠济楚,恭敬拈香,一派清静肃穆,全没些儿强盗气象。
话休烦絮。只说有一个朔辰,朱武同公孙胜来亭中拈香既毕,在内慢慢地踅着,且踅且看,把四边看个详尽。二人看到那里,公孙胜忽然省起一事,便对朱武说道:「这亭子筑造得极好!但我看来,还嫌少了一样装饰,这般粉白地的四壁,要加上点画才好。」朱武便问:「壁上画什么才配?」公孙胜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说道:「这四壁须画十大天君,五方神将,衬着诸天星斗,才行贴合这个石碣,这亭子便越显得庄严。」朱武道:「说得极是!可惜山寨里没有高手画匠!史大郎从前在少华山时,救了一个画匠王义。听说此人画的极好,自从一去,不知下落。若还在北京大名府时,访他来却也容易。只怕不在那里,可就难觅了。」公孙胜道:「说到王义名字,俺也省起,且去告诉公明哥哥,再做商量。」二人走出石碣亭,一同来见宋江,恰巧吴用、卢俊义、燕青都在那里。公孙胜便告个原由,说要装画石碣亭四壁。宋江、吴用等都说好。朱武只说:「要寻王义来画,最好访得此人。将来装画亭中四壁,管教大有可观。」宋江便问卢俊义道:「员外昔日在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