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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立刻靠在沙发上,几乎连知觉都失去了!他预感到一个大手术这么快做完,是更大的凶讯。
下午,他的预感被证实。他觉得心被挖空。杨礼震惊得失声哭出来!
最末的印象是病床上热水袋围满玉颀小小的身形。她变得越来越小。满屋的玻璃管、玻璃瓶子都在挤压她。尤其怕这一切消失干净,像一年前第三次走入劼人病房所看到的景况。生死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劼人逝世那天,玉颀曾经怎样的欷叹息。现在,3月8日以后,终于,一个湿热的身子化为一个冰冷的方盒,置于他们(?)卧室的案头。
无法用文字来告诉重庆读书的两个女儿,他为何没能把她们的母亲留住。他专程去了一次重庆。刚颀乍听到消息,悲痛得将头在墙壁上直撞。刚虹则躲到一个角落,暗自饮泣。任白戈闻讯跑到住地来探望他们,对孩子讲述自己少年失母,父亲在外谋生,只靠祖母照料活下来的经历。好言的慰劝使孩子稍稍平静。平日稚气的两个女儿一天之内长大,变得懂事。
他对亡妻满怀怜爱。五十岁早逝,太叫他痛惜。玉颀在世时,两人尽管有家庭日常的争执,一旦她撒手而去,便觉出对于他晚年的感情生活——这一份他青年时代争取来的爱情,是无法替代的。
到了年末,李增峨突然来信,声称与他并未真正离婚。现在年岁也都老了,她准备从安县来成都看他。他觉得十分尴尬。他能理解前妻的好意,但心里无法容纳。大女儿刚俊又一次出面为父亲解围。刚俊来信的语言很直率,拒绝了父亲出生活费养活生母的提议。她说,因城市“四清”她不得不把地主成分的母亲送回故乡。但她认为,母亲在娘家、夫家都处从属地位,是旧社会的牺牲品。长达六页信纸的刚俊批评,使他高兴。他很满意这个原则性很强的长女。他也同情李增峨,但历史已无法重新写过。
这个危机虽然度过,没有主妇的家庭毕竟是倾斜的。同年12月在北京开会,周立波、严文井力劝他“重建生活”,他都婉拒了。巴金是最早写信慰问他的人,劝他换换环境,排除郁结。也劝他等小儿子高中毕业,“总得有个人照顾才行”①。到1966年4月2日的信里,巴金表示理解他的心思,“这种事情应当由自己考虑”。尊重他不续弦的抉择,不再规劝了。
(你认为再婚会亵渎你和玉颀的感情?会对不起她吗?我还不至于这样封建。我是认为必须找个能了解自己的人才行。我赞成曹禺与京剧演员李玉茹的结合,那是多年知音的结合。自己如果有这种对象,也可考虑。但如果没有,不如洁身自守)
玉颀逝世周年快到了。前一个星期,他便发了个愿,要买一只好花瓶,插上花,摆在她面前。每天吃罢晚饭,就到附近的寄卖行转。有时一直走到盐市口人民商场,去看瓷器铺里的瓶瓶罐罐。他很挑剔,总想买个能让玉颀称心的才行。3月3日,他终于在春熙路一家旧货店里买了个青花瓶子回来,洗净,灌水,插上一枝海棠,摆在骨灰盒前。他相信她能知道他的心情,他怀念她。
3月14日是旧历花朝,这是玉颀的生日。他又一个人跑到花店看花。回来一个人喝酒。对玉颀最喜欢吃的苕菜,不敢下筷去尝。下午又去买花,觉得茶花像是弄虚作假,最后买了一束洋兰草回来插上了。
又过了一年。
玉颀逝世两周年了。这真正叫人有一些不相信!
昨晚上跑几处花店买花,可都没有好的,人民商场一家,说是今天会有一批水仙发卖。我问了问开门的时间,今天11点钟,我就赶紧去了。
从盐市口回来,已经12点过了。刘大娘在摆饭了,但我没有忙着吃饭,不慌不忙的,一直到把水仙在花瓶插好了,又左看右看,近看远看,感觉一切都很恰当,才去吃饭。当然,这也许是可笑的,……①(玉颀会欣赏你买的不俗气的花瓶和花的。她和我们都不会笑你,只会敬重你。敬重你这个有情有义的君子)
去的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还要创造,爱,奋斗,包括当前规定要搞的“阶级斗争”。
文化界局势日趋严重。陈翔鹤的《广陵散》是他当面称赞过的小说。先前的《陶渊明写〈挽歌〉》,使他忆起翔鹤抗战中常说的陶潜的话:“人生实难,死之如何”。他们讨论过陶的《自祭文》,对于那种苍凉、从容的将生死归之于自然的观念,他理解得不如老友深切。翔鹤第三篇本要写五代的唐庄宗,与他交谈过,他感到历史小说的当代性很易遭受误解,曾与张天翼一起劝其停笔。现在这两篇小说都受到了批判,被认为是影射现实的,他心目中自认的“正规历史小说”的概念受到了冲击。
他想起1963年与翔鹤在北京的东四用午饭。路上翔鹤告诉他,玉颀、刚虹大称赞《广陵散》一篇,使其非常感动。他初听有些吃惊,玉颀和刚虹算是什么评论权威,居然会使他如此兴奋。但他顿然领悟了,这些小说渗透了老友多年寂寞的心境,而人总是不甘寂寞的呀!
接下来,1964年文艺界的整风,夏衍、荒煤成为被批判对象,他被震动。荒煤1965年被逐出文化部,下放到重庆。亏得荒煤是个放达之人,两人相见,反是三十年相识以来谈得最为畅快的一次。他觉得人一旦不居官位,才更见本色。
就在文艺界不断震荡之中,艾芜下决心全家迁来成都。他是一向主张艾芜回川的。1960年,为了艾芜临时变卦不回来,曾闹得不痛快。1985年1月,他帮艾芜找房子,安置在新南门外十七号大院里面。他要省文联总务科特意为他配了一把艾芜大院的钥匙,以便随时去他那里不必高声叫门。
自玉颀逝世,他空前的孤寂。艾芜的回归使他感情上特别贴近。艾芜以郫县安德乡为点参加“四清”,写作的劲头总是那么旺盛,对世上其他事看得十分淡薄。居然吃素,连鸡蛋都不入口。沙汀经常是人间苦恼集于一身,极愿与老朋友多谈谈的。春节,艾芜从新繁老家回来,两人没有谈拢。艾芜执意马上回郫县,他怅然地送他到老西门。下公共汽车被挤散,四处找艾芜,想说告别的话,蓦回首,艾芜已经提了网袋挤上一辆待发的长途车。在一片嘈杂声中,只看见对方的嘴唇在动弹,车就开动了。他满怀着惜别之情。
之后,他到郫县去过,送艾芜回来治过腿疾。艾芜也来成都,为了办一个农村文化室,抱走了他的旧书、旧报、旧杂志。
6月,艾芜又一次回城。由于三十年代左翼文学在来势凶猛的批判运动中不断受到责难,两个朋友突然找到了话题。谈共同熟悉的中国作家,谈共同喜欢的作品,谈如何对待个人委屈和受委屈的老朋友,谈自己的温情主义,一直谈到家庭、子女。谈话的闸门打开就收不住。艾芜在他家有时一呆便是一天。晚饭后两人还会步行走到人民公园(少城公园),这是四十年前他们在盐道街省一师读书时常来之地。他们回忆着,一路指指点点。疲乏了,坐一部三轮车回新巷子(比乘小轿车有味)。洗了把脸,又谈起孙犁的《铁木前传》和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直到深夜。
他有点舍不得离开艾芜了,又用车陪他回郫县。艾芜留他在公社吃饭,到快要上车的时候,还在耳边叨咕:“饭馆里有青椒肉丝呢!”这十几天的相处,使两个朋友都很激动。比起前几年的川东、云贵之行,1965年的融洽程度,让沙汀感到当年两人在上海住亭子间的生活又回来了!
也许是一种共同的回顾与前瞻,把两人吸引住的。大风暴来临之前,他们都在调整自己的思想和计划。艾芜想写一部关于“四清”的长篇。沙汀在酝酿一个《在困难面前》的总题目,想把在西关和尊胜看到的农村基层干部,写进一组短篇里。
拟好的篇目有:1.抗旱;2.四十包玉米;3.籽种(黄勤明保好籽种的斗争);4.贷粮(杜书记被迫借口粮);5.结婚;6.抢收;7.改造(杜书记派一个诨名“小偷”的孤儿看守红苕)。
但是,被接连传来的什么什么是修正主义作品,三十年代文艺要重新估价,五六十个作家要受批判等消息所惊动,变得不知所措。他终于什么也写不出来。人黄瘦得不行,牙疼,失眠,哮喘,白血球骤减。查出肝病本应减酒或戒酒,偏偏越发嗜酒如命。
革命现代戏的风行,给他这个“川戏迷”找到了一个位置。他想,用半年到一年时间,索性停止创作为川剧现代戏做点奠基工作吧。成都市市长李宗林也是个热心川戏的人,劼人生前与他都在市长支持下参加过传统剧目和勾践戏的新编。这时,市里又把《许云峰》这个戏交他主持修改。
廖静秋拍《杜十娘》我是编剧。川戏界对巴公、李劼老、沙老的提案很为感动。廖临去京前专门拜访了沙汀。他向她详细分析了杜十娘的性格,请她尊重北影厂的意见。廖静秋每天靠自己注射吗啡针顶住癌症疼痛,坚持拍戏。拍“投江”时,从两三米高的假船上一遍一遍地跳下来。沙老不断来信慰问廖静秋的病情,问拍摄进度,很赞佩她。
川戏有三小:小旦,小生,小丑。廖静秋以外,另一个著名女旦竞华,还有男旦阳友鹤,男丑李笑非,他对他们和他们的戏《王昭君》、《思凡》、《别宫出征》、《望江亭》都是很熟悉的。
1957年成都川剧团去京演出。李劼老说如在北京“打吭”(打响),回来请吃海参席。后来果然在春熙路川剧院摆了十桌。沙老自然去了,说:“嗨,你们才吃了他一点标点符号啊!”
建国十周年,川戏要献礼,搞了个《拉郎配》。这是解放后从旧本《鸳鸯绦》改的,由悲剧改为喜剧。到我改成定本,沙老是参与的。记得当时一场一场送到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