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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话音既落,房宽已自身后阵中,领了百余人去。刚杀入平安阵内,果见对方阵形突乱。朱棣再朝身后朱能、张玉等诸将点头示意,数十万大军绕过正面,从其后方夹击之。
平安,果大败,斩首五千余级,生擒都指挥何清,获马三千余匹。
时,李景隆、胡观、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列阵以待。
两军对垒,不过须臾,即彼此杀入。
朱棣,引着数十骑,以快马驰入其阵,身后诸将士一见,无不热血鼎沸,奋跃而从。
这一刻的燕王,和女儿身畔的燕王,浑似两人。驭马疾驰,挥剑刃敌,青黑色的盔甲之上,四溅的,是斑斑血渍。原本那一张俊颜,只余冷戾与杀戮之色,一双眼眸内的机锋,竟比那刀剑,还要锋利盈寸不止。
空旷的疆场之上,正是长河落日,暮野四合之际。
厮杀声、惨呼声、马嘶声、刀剑声,响成一片。从日落,直杀得昏天黑地,敌我双方都彼此莫辨,斩首,更是无算。
这一次,李景隆为了全胜,更携了火器。于暗夜中不时闪烁有光,见其明甲,即击杀之。俗所谓之一窠蜂、揣马丹者,发无不中,射人马皆穿,但耳边有声,如蜂鸣歘而过。
燕军,伤及无数。
时值夜深,遂,各自收军还营。朱棣亲自殿后,从者惟三骑,一时间,竟不辨方向,不知燕军大营之所在。
耳畔,隐隐传来白沟河的流水之声,下马视河水流向,以辨东西。
白日的喧嚣,此刻,初静。
朱棣,行至河边,用手掌掬一捧河水,洗去满脸的尘埃和血渍。掌心处,不知何时叫利刃割伤,遇水,始知有血渗出。
天边,一弯缺月,影影绰绰,半掩在浓云间。
漆黑的河水,犹如墨染,映着他的影子。他撕下自己身上的一方襟袍,也不叫身后之人,自己用另一只手掌和牙齿,将受伤的那只手掌简单包扎下。另一只手,再掬了一捧河水,送入口中。
清凉的河水刚入喉,不知为何,心内忽然一阵牵动。竟于此刻,想起那一张笑颜,黑白分明的瞳仁,应比头顶的星子还要明亮。
是,他是她的无如燕王,可是,她或许并不知道,她的燕王,这一刻的真正面目。他站起身,翻身上马,领着身后三人,向上游方向疾行而去。白沟河水,自西北往东南,沿此河岸,即可找到燕军主营。
翌日清晨,燕王,率大部渡河。
眼前,李景隆军,密密匝匝,横亘数十余里,燕王亲列阵以当之,开合数四,贼疑不敢进。
看着对面阵前的李九江,朱棣淡淡一笑,膝下一夹,座下铁骑即刻引颈长嘶。
李景隆,向以玉貌享誉京师。此刻,虽一身戎装,却依旧是白衣白马,位于阵前,最是显眼不过。一袭银色铠甲,映着日光,愈发显得男儿的风^流蕴藉。
朱棣略微侧过脸去,向身旁几员大将道:“昨日之战,我观贼如儿戏耳,今贼虽众,不过日中,保为破之。”
临阵对敌,莫不在于士气,诸将闻之,皆踊跃争进。
朱棣再警戒中军张玉、左军朱能等,一定要先摧官军之锋(先锋),然后马步(骑兵、步兵)齐进。
官军中,首先出战的是瞿能、瞿良材父子。
瞿能,曾作为四川都指挥使,随大将蓝玉出大渡河,攻打西番立有战功。又曾任副总兵,讨^伐建昌月鲁帖木儿的叛乱,破敌于双狼寨。燕王起兵后,成为李景隆麾下的一员干将。此前攻北平,不幸遭李景隆之忌,于张掖门即将攻克之时,李景隆偏命其候大军同进,致使功败垂成。瞿能,尝以此为恨,如今再赴战场,恨不能即刻就大败燕军。
瞿能父子,率兵直捣燕军房宽之阵。而,平安,则率兵从旁侧应。
房宽哪里是瞿能的对手,一交锋便被杀得大败,数百人被擒杀。
燕将张玉见房宽惨败,不禁面露惧色。自从诸将跟随燕王起兵,常胜少败,今见大将房宽都能惨败,一时间,许多青年将领,竟都失了昔日雄风。
燕王并不怒,反和颜安抚诸将士道:“胜负,乃常事耳!”再令丘福等以万骑,冲击官军中军,官军依旧不为所动。
于是,朱棣亲率精锐数千人,突入官军左翼,张玉等人则率全军齐进。
突然,燕军阵后尘起,李景隆军竟然包抄燕军阵后杀来。
朱棣,仅以七骑迎敌,而敌军竟有三万之众。朱棣连杀数人便驳马而还,须臾又驰入敌阵。
左右将士见朱棣如此且进且退,心下惶顾,纷纷劝道:“敌众我寡,难与交持,不如与大部合军,并力击之。”
朱棣斥道:“此乃李景隆军中奇兵,精锐尽在此,故,吾独当之,以沮其势,使诸将得以致力于贼众。若我此刻与大部合军,彼以合力,形势相悬,数倍我众,殆难破矣。”于是复战不已。
燕王朱棣,何其胆色?他以小股精骑,牵制敌人大批人马,因而使诸将得以力战,造成局部的以多制少之势。如果朱棣与诸将合军,官军亦合而击之,燕军人少,则必难以致胜。燕王其人,非但智虑绝人,且勇武尤其可嘉也。
只见,官军阵中,弓箭齐发,直射朱棣。
朱棣只能且战且退,所骑战马,接连受伤,先后换了三匹战马。他自身带箭三服都射尽了,便拔剑来击挡涌来的官军,而剑锋又被砍折。在官军逼迫之下,朱棣连连退却,却只被阻于河堤。
彼时,前有大河,敌将瞿能在后,更挥刀欲杀来。
眼见就要追上,朱棣索性撇掉战马,急走登堤,紧急中假装挥鞭,佯作召唤堤后伏兵之状。
刺眼的日头,映着男儿的青色铠甲,鬓发凌乱,战袍血染,只一张叫日头灼得通红的面庞之上,从容笃定之色不改分毫。用力挥动着手中长鞭,在空中呼呼作响,高大挺拔的身躯,巍然屹立于河堤之上,宛若天人。
身后,是滚滚而下的大河,后无退路。身前,是数十万追兵,严阵以待,前无去途。李军只要往前一步,即可将之生擒,抑或死虏。
瞿能还想再引兵杀去,李景隆却伸出长臂,止住他。
他和朱棣自幼一齐长大,知其诡异多变,此番举止,身后定有伏兵。
数十万众,迎一人,竟无一人敢上堤。
远处,但见燕将丘福,已率精骑千余来援,不过倏忽间,朱棣又上马执兵,冲入官军阵中。
敌将平安,善使枪刀,所向无敌。燕将陈亨、徐忠俱已受伤。徐忠两指被砍断,尚有皮肉与手相连,他便自己把它们拽下来抛掉,撕下一块战旗,裹上伤口再战。直战至薄暮时分,燕军骑兵中,百余骑被斩杀,官军越嶲侯俞通渊、陆凉卫指挥滕聚,也率众接连扑杀过来。
面对官军的凌厉攻势,燕军几乎无法阻挡,皆惊惧失色。
兵败如潮水,且战且退。
正当燕军惊惧欲乱之际,遽然,竟刮起一股旋风,风力之劲,官军将旗戛然被折断。将旗,乃一军之象征,将旗被折,大不祥。
整个官军军阵,皆为之所动,不过须臾之机,众人竟都忘了再挥刀剑,木然立在原处。
此等机会,稍纵即逝,唯有千古英才,方能擒之。
燕王,趁此可趁之隙,亲率劲骑绕出敌后,与张玉合兵,借风势,纵火杀敌。
烟焰,登时涨天,官军,竟于将胜之时,大败。
瞿能、瞿良材战殁,俞通渊、滕聚也相继战死。郭英向西退却,李景隆单骑逃往德州。辎重牛马,迤逦逶弃。
燕军,直追至雄县月样桥而还。
白沟河两岸,官军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断戟残兵,伏尸累累,横尸百余里。鲜血,染红了河水,成为血河。降者,十余万众,燕王悉放遣之。
燕军乘胜南下,李景隆再奔济南。
五月初九,燕王命都督陈亨、都指挥张信进入德州城,籍吏民,收府库,获粮百余万。自是兵食益饶。
第六卷 绸缪 第一章 穷途非所恨
建文二年,五月初九,燕王命都督陈亨、都指挥张信乘胜进击德州,李景隆闻听燕军再往德州开拔,遂,率残部趁夜而遁,再奔济南。
山东军民以牛酒迎谒军门,络绎不绝,燕王一一谢绝,慰劳而遣之,并严禁军士扰民。
五月十三,燕王向诸将道:“李景隆在济南,收集败亡,今乘胜追袭之,势必瓦解。”于是;仅留都指挥陈旭率部镇守德州,大军起营向济南开赴。
五月十五,大军行至禹城,距离城北二十五里驻营。申时,燕军即起行,连夜倍道而进;拂晓;始至济南城下。
彼时,李景隆军尚余十余万,燕王下令,乘其仓促布阵未定,一举击溃之。果然,李景隆如惊弓之鸟,对突现眼前的燕军猝不及防,一战即溃,大败。斩首万余级,获马万七千余匹。李景隆再一次单骑而逃,余众十万人,悉降,燕王尽发遣之。
朱允炆所布的六十万伐燕大军;号称有百万;再一次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燕兵列阵,围攻济南。
济南守将铁铉,率城中军民悉力捍御。
五月十六,朝廷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召还李景隆,改命左都督盛庸为大将军,右都督陈晖为副将军,以迎燕军。
济南,为江南屏障,天下之枢会,向为兵家所必争之地。不但城池坚固,城内,更是粮草充沛,将士齐心。
燕王见不能骤克,便命人射书信入城劝降。而城中也送出一书,原来是儒生高贤宁所作的《周王辅成王论》,其旨在请燕王罢兵。朱棣对之自然不予理采。
燕军,久围济南二月而不克,遂,筑堤坝,拦截河水灌城。
城中将士军民见之,人心大恐。
唯独布政使铁铉镇定自若,让守城将士在城墙内假装痛哭,大呼“济南急矣,亡无日矣”。并撤去防守器械,以示无心防守,再派千人出城称降。
城外,燕军阵前,朱棣率诸将于马上,眼见使者出城门,踽踽低头而至。
而他身后,是群情振奋的燕军,密密匝匝,绵亘数十里,山呼震天。
自四月初六出北平,至今,已是七月十四,三月有余。别说那些将士,就连燕王本人,面上,亦多了少许风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