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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览阅,手册所载,简要详密,高祖大为惊奇。
黄子澄,单名湜。洪武十八年癸亥,贡入太学,次年京闱乡试第二,乙丑会试第一,进士及第第三。先任翰林院编修,升为修撰。后兼春坊官,在东宫伴读。新帝即位,擢升太常寺卿。
方孝孺,字希直。少年从学于宋濂,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蜀献王曾聘其为世子师,后为先太子侍讲。向以恭肃端庄为高祖、新帝所重。
以上三人,同参军国重事,事无大小,新帝必先问之方夺。
一时朝中,无出这三人右者。
国丧诏书始下,诸王皆照律归京奔丧。然,齐泰奏请新帝,派人携敕符与太祖遗诏勒令诸王返回封国。
据“遗诏”所称:“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王国所在文武衙门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其意不过有二:一是诸王有屏藩帝室之任,在此非常时期不得擅离职守,以防敌虏乘虚而起。二是防备诸王以叔辈之奠带兵赴京,于新帝构成威胁。
寻常百姓之家,父死,儿孙尚可扶灵,况乎尊儒重礼的天家?
《礼记 王制》载:“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意:七个月之后,方落葬)。
郑玄注:“尊者舒;卑者速。”
《春秋传》日:‘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意:各国)毕至”。意即:一是等待各国使节的到来;二是天子落葬,需“事死如事生”。
而新帝只隔七日,即将先帝下葬,且不许诸王返京吊唁。于理于情,皆不合,诸王怨愤,实属必然。
彼时,燕王所率将士始抵淮安,燕王见符大怒,下令继续行舟。
然,江口已设兵把守,而世子高炽年幼,已由乳母、护卫等先行护送,经陆路赴京。
僧道衍力劝曰:“大王以至孝渡江,奈何有违诏命,反为不孝也。愿殿下养成龙虎之威也。他日风云感会,羽翼高举,则大江只投鞭可断也,今日何得屑屑(意:介意)于此哉!”
燕王纳其言,将兵而返。
而,允炆五月始登大宝,不盈一月,即谋削藩。
兵部尚书齐泰,主张先对燕王开刀,其意,燕王先除,则其余藩王随之而覆。而太常寺卿黄子澄却以“燕府反迹不明”为由反对。后者,主张先削除周、齐、湘、代诸王。其意,以上诸王,于先帝时,就多有不法劣迹,“削之有名。”此外,要问罪,则应先从周王下手。周王,为燕王同母弟也,削之,如剪燕王之羽翼。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八,距高祖薨不过月余。新帝佯装派曹国公李景隆率师北上备边(边境),途经开封,猝然包围周王府。废周王为庶人,再流放云南蒙化。“妻子异处,穴墙以通饮食(意:在墙上挖一个洞,放入食物),备极困辱”。周王诸子,皆分迁边塞。七月,帝再下旨,明诏周王入京,暗则幽禁于京师别院,自此,不见天日。
七月初十,燕王妃之嫡兄魏国公徐辉祖,向帝奏本,帝旋即准奏,遂,拘燕王世子高炽为人质。
七月二十一,帝勒令燕王朱棣议定周王之罪。
八月初七,燕王奏书送呈朝廷。书曰:“若周王所为,形迹暖昧,念一宗室亲亲,无以猜嫌,辄加重谴,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如其显著,有迹可验,则祖训俱在。”
看其前半,用词堪称柔极,几近哀求,观其末尾,援引《祖训》,则柔中带刚,显怀不满。
同年十一月,帝,再纳齐泰、黄子澄之谏,着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司,仅受朝廷秘令,监视燕王行动。
再以北部边防不靖为名,派都督宋忠调缘边官军三万屯驻开平,并就此因由,抽调燕府护卫军中精壮者,共计十数万人,改编至宋忠麾下带出塞外,以斩断燕王之根基。
如此一来,偌大燕王府,堂堂大明朝一代铁血塞王,其身边所剩兵力,尚不足千人。
同时,再召燕王府护卫中胡骑指挥关童等进京,以期进一步削弱燕王之势。
另外,又调北平永清左、右卫官军分驻彰德、顺德,命都督徐凯赴临清练兵,耿炳文赴山海关练兵,以钳制北平。
时,天下皆知,帝之屠刀,已直指燕王。
但,自太祖高皇帝遽薨,燕王朱棣,便日渐哀恸成疾。
北平城里的人都说燕王向来威武强悍,能征惯战,一般是不大有病的。上次有病,还是在高皇帝尚健在的时候,当时,燕王与晋王一同奉旨进京朝见,晋王屡屡诋毁燕王,燕王内怀忧畏,便得了“重病”,请求提前返回北平“养病”。
而这次得病,听说是为了高皇帝的死,哀伤过度。也有的人说,是因为世子不在身边,燕王因了思念所致。
且,这次的病,与往次大不同,可谓病入沉疴。
燕王,时时自宫中跑出来,在大街上乱走。不仅如此,还常常夺人酒食,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听也听不懂。有时候,竟然躺在地上,一天一天的醒不了。
说也奇怪,他府中这么多将校侍卫,还有如许宫人仆役,怎么会任凭他跑到大街上出丑呢?燕王,果真是疯了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信的,当然,也会有不信的。
这一日,已是腊月初四。
时值隆冬,北平城内,天降大雪。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瓣一瓣,沾于行人的身上、发上,挥之不去。
冬雪,已下了一夜,天明,犹不肯暂歇。外城与皇城相接的千步廊大街之上,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街上的行人,皆行色匆匆,街边,只有少数几个商贩犹在做着小本生意。
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近,身上,仅着单衣,鬓发凌乱,脚步虚浮,在厚厚的积雪之上,踩下深浅不一的足印。
曾经俊美无俦的面庞之上,一双眼眸已经失去了先前的神采,空洞地望着自个面前十步之外那贩卖红薯的炉灶。停了片刻,踽踽行近,管也不管,大喇喇地伸出长臂,就去捡拾刚出炉的热红薯。
炉前的小贩怔怔地望着他,他和沿街的诸位同道,当然都认得眼前人,燕王朱棣疯了已经不止一天两天,时常在这街头巷尾落魄现身。但,他只敢眼巴巴地瞪着他,却不敢上前去打,只能任凭他拿了自个的东西不给钱。
朱棣,将红薯捧于手中,仿似饿极,大口大口地咬下。薄唇,旋即被刚出火炉的红薯烫破,他却仿佛毫无知觉般,兀自笑着,一边埋头大快朵颐,一边痴痴呆呆地向前缓行着。刚转过身,没成想,脚下一滑,偌大的男儿铁躯,竟摔了个狗吃屎,匍匐于雪地之上。身上的襟袍,也叫炉前的炭渣沾染,黑漆漆,污秽不堪。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夹着雪花,刮得人脸,好似利刃。他勉强撑着长臂爬起来,刚起身,一双眼眸,随意瞥向街角处。
不过七八步之外,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娇小单薄的身影。
一袭破旧的冬衣,丝毫掩不去她身上的柔美与矜贵,只挽了一个家常的低髻,冻得通红的小脸之上,那一双剪水秋瞳,盈盈然望着眼前之人。
中有怜惜,中有悲悯,却没有半点怨忿。
即便是夏夜的苍穹,也没有她的瞳仁乌黑,纵使是九天的星子,也没有她此刻的眸光清亮,仿似一泓秋水,直看入人心内去。
尚有一块红薯粘在他的唇角,她伸出瘦弱的手指,似要为其拂过,手腕才抬起,便缓缓落下,那一朵苍白的唇瓣,张了张,却没有声音唤出。
只,棉衣不及处的皓腕之上,因着胳膊的抬起,露出数道狰狞的伤疤,想必当初的伤痕,深,几可见骨。
朱棣,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身影,却无半点动容。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一般,星眸中,全无一丝灵光,一面低头啃食着掌中的半截红薯,一面踉跄着继续向前迈步,竟头也不回。
雪,越下越大,那一副高大的身躯,很快,便消失于棂星门的城楼内,再也望不见。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积雪,就已厚厚堆了人一肩。
她却丝毫不觉得冷,抬起单薄的布履,再深深陷进雪中。她虽是纤巧的天足,但,如此大的风雪,别说是她这样身躯瘦弱的女子,即便是那些膀大腰圆的寻常男子,于此时行路,也觉着艰难。
她裹紧褴褛的棉衣,沿着来时路,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移着步。
穿过丽正门,进入内城,往西,经过大庆寿寺,再穿过阜财坊,紧挨着城墙角,有一座弃用的城隍庙。虽破败,却可以暂避雨雪,她已经在其内,容身了数月不止。
直走了有半个时辰之久,才看见半掩的庙门。
她的身上,也已叫雪水打湿。方才,走在半途中,因着路滑,她一连摔了数跤,连手肘处,隔着棉衣,都蹭破了皮,此刻,生生地疼。
纤细的身影,甚至毋庸推门,即可自门缝中迈入。却见通往大殿的中庭内,雪地之上,明显有一道人行的痕迹,似是新踩下。
她又惊又喜,顾不得路滑,顾不得痛,拎起裙裾,跌跌撞撞,直奔向阴冷潮湿的内殿。
甫进入,布履就一滑,整个人,收不住力道,笔直地朝前栽去。眼看着,就要扑倒在香火台上,却硬是被一副温暖的铁臂接住。
作者题外话:写这一章,安娜也怆然,喜欢,就给它支持吧。
第三卷 阋墙 第十章 迷却相思路(1)
待看清眼前人,她即刻湿了眼睫,一头扑进他怀中,扑了个满怀,再也不肯起身。
他也不说话,只,胸腔处一颗心如此有力地跳着,汩汩自那男儿铁躯中,传出沁人的暖意。
不知过去许久,她始抬起小脸,视线刚落在他眸中,却不禁怔住。
彼处,墨霭遍布,却没有她想要看见的东西。且,远非如此,那里面,甚至有一种令她害怕的深意。
这是第一次,他让她看了觉得深惧。
毋庸他推开她,她的布履已经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离了他的怀抱。
她垂下眼眸,无意中一回视,却看见十步之外的墙角之处,正放着一个食盒,那是每一日严小四必自外间给她按时送来的食物。
她再定睛看去,不由得失了色。
放置食盒的藤篮之上,竟多了几处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