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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成长的木耳活着,我能够明显地看见它们婴儿一样的生命。同时,也因为当我看着它
们时,大白狗的尾巴一直拖着,当我站得久了,转身离去时,它的尾巴欣喜地摇动起来。
那树木耳在天晴了三天之后,敲出当当响的声音时,我带父亲搭梯采了回来。
青蛙之夜
经过雨洗,星空干净得能看得见银河的波涛。远处若隐若现的雷声通过大地深处的
岩石传导过来,犹如岭那边的金钱豹的低吼,经足心传向全身。父亲的手在空中波动着。
萤火虫从草丛中升起,他在夜色中警觉地朝雷声滚动的方向望去。“今年的年头不如去
年。”“三年旱过以后,今年怕是要涝一次。”
星星亮得像是要掉下来一样。母亲朝外婆的手上递着瓦黑色茶盅,祖父洗澡出来,
“噼啪噼啪”地往身上打蒲扇。他们谈论年成和往事,我们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静静
地听着。我们在乘凉时,总是坐在大人围成的圈子的中心上,因为,我们可能害怕那谜
一样的黑夜。
祖父喜欢在大家说不出什么重要的话的时候,讲几个鬼的故事。也许在他的心目中,
只有鬼的故事才是最吸引人的,因此,无论祖母怎样阻止他,他也都难以缄封其口。
“俺大莫说了。”父亲见孩子们都从各自的小板凳上来到他们的膝上时,谨慎地对
他的父亲说。
我们寂静地坐着,朝漆黑的山顶上望着,或者盯着深远的天空寻找流星。
“嘎——咕哇——啊——啊——”一个苍老的蛙鸣突然响起,引起我们小小骚动。
大约过了几秒钟时间,另一只从我们身后也传来同样响亮的叫声。在我的记忆中,这种
有如人声的蛙鸣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妹妹们往大人们怀里躲着,只听外婆拍着小妹的
后背,连声说:“不怕不怕,它是说要发水了。”
“大水克蚂(克蚂即青蛙)出来了,明天就要动手了。”她的声音严肃得令人顿生祸
之将至的感觉。外婆接着说:“那年我亲耳听到大水克蚂在吕家田畈叫唤,后来一田秧
都冲了,你们弄不好要搬家。”
“老皇历,搬到哪儿去,山里头水再大也冲不了屋。”
“那也要防着点儿。”
“这东西是克蚂?倒像鸡冠蛇。”
“不如说像鸭子。”
“要下了,天这么干净,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天这么干净过。”
“那年有过这样的天,当时我走夜路,能看见地上的枣儿。”
……
大水青蛙的叫声引得田里和河岸上的青蛙齐声鸣叫起来。“呱——呱呱”“嘎——
啊啊——”“咕哇——咕哇”各不相同的声音汇成一片。我们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萤
火虫高高飞起,流星纷纷坠落……
天空渐渐变暗,乌云自南而北翻滚而来。
“我该早回去的。”外婆搬着矮脚椅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后悔地说:“这样下
去?路要冲断了怎么弄?”
“在这里还没你吃的?”她的女儿说。
“有吃的,我总有家吧,看你说的。”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被大水青蛙吵得不能入睡。“睡吧,恐怕下起雨来,想睡都睡
不安稳了。”
那一年,果然淹了几个省,平原上的村庄有些全部被洪水卷走了。
野葡萄
“让它长,莫动它。”母亲见我站在石剥岸前,时不时用手抚摸那株野葡萄苗时,
从厨房里伸出头叮嘱着。“摸不得,摸疯了苗儿。”当着母亲的面我只蹲在面前看,但
她一出门,我就忍不住将手伸过去。我只在深山里见过一蓬蓬野葡萄,累累果实上落满
白霜,柔软的果壳打开后,晶莹的果肉上布满紫红色血丝。“像人一样,野葡萄也有
血。”她坚定地说,还告诉我如果一刀斩断葡萄藤,就会流出一大碗泉水一样的汁液。
“民国十八年,你外公就是一棵葡萄救活的。”我外公逃难躲在山上,三天三夜没吃没
喝。结果,他用石头砸断一棵葡萄藤,将茬口含在口中。“你外公熬过来了。”我外公
后来在房前屋后栽遍了葡萄。一位阴阳先生路过外公家时,有些迷茫,外公对他说:
“能栽葡萄的地方,地气温和,居人的好场子。”阴阳先生恍然大悟,十年过后,回来
谢恩。外公不解,那人说:“是你教了我,你是我的师傅。”阴阳先生为阳宅选址时,
以后总是捧着葡萄苗过去。他这样做,果然应验了风水专著上的理论。葡萄是好的,外
公对此深信不疑。“你看它的藤蔓像不像人的筋络?”
我大概是受了外公的影响,特别让母亲从山上带回一兜葡萄,仔细辨认葡萄仁儿上
那些血丝时,我都情不自禁地想到,葡萄可能像吴承恩写的那匹白龙马一样,是天上派
下来专门保护人的。在人们需要它的时候,它会给予神性的启示和帮助。这样想,我就
感到人身处在这个世界不再孤单。
我忍不住抚摸那株兀自从石缝中抽出幼芽的野葡萄苗,它从哪里来,是否是小松鼠
藏忘了果实,还是蚂蚁将葡萄籽搬进了家里,我想到可能是一棵巨大的葡萄伸过脚来,
它也许想到水边洗一洗,见这里阳光充足,村庄和睦,就笑了,它笑起来就展开身子,
结果,我们就看见它发芽了,长出了幼藤。但是,母亲说中了,那葡萄苗疯了。祖母说:
“那是孩子玩油了头。”青中带紫的叶子卷起了沿儿,像火烤疼的一样蜷缩着。
我知道有一种树叫做含羞草,只要手伸过去它就会捂住自己的脸。那棵幼小的葡萄
藤可能也是这样,当我的手指轻轻掠过它的皮肤,它就会痒痒,嘻嘻哈哈地笑着,躲着,
像大人在逗孩子时那样,将手伸进胳肢窝,葡萄叶子笑着笑着,就缩成一团。
“不要动它,也不要时常盯着它。像你一样,别人总是看着你,怕你走路都走不
好。”我想想,母亲的话有道理,大人再爱孩子,也不能总把手放在孩子的头上。
“你喜欢他,放在心里,为他想想,他不是你的玩具。”母亲曾对溺爱儿子的姊妹
说。
我一想到那棵葡萄,心里就喜悦起来。它长得那么快,那么健壮,我知道,只要有
人想着谁,爱着谁,另一个人就会感到莫名的快乐。
两种不同的现实
我们从哪里来的,祖父拖着老人的腔调说:“要说我们家的祖先,谁知道,你曾祖
父说,他听老一辈人讲过,大概从湖北冈邑迁移过来,当年来了弟兄两人,谁晓得我们
是哪一个的后人?”
母亲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屋后只有三棵毛竹,其中一棵被人偷去,一棵被雷劈
作两半,留下来的是哪一棵,栽竹子的人并不清楚。
我们用竹园里的毛竹做成筷子,祭祖时,在一刀猪肉上插着它们。我们在北宋大迁
徙时,从江西搬迁而来,被称为“筷子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说明我们过去是富人。
后来,到了银山沟,既然我的曾祖父说“当年来了弟兄两人,谁晓得我们是哪一个的后
人”,那就说明我们又是穷人。
我们用筷子吃饭长大,一直到老,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栽竹子的人并没有想得这
么细致,至于为何在祭祖时,在供肉上插双筷子,父亲说无非是将两种人群分开,这样
做是一种标志。
是什么标志,祖父语焉不详。
父亲说要继修家谱,首先要弄明白我们的一世祖是谁。那几个收丁钱、做采访的人
点头称是。我问,能弄明白吗?那些人肯定地说:能。人都死了,怎么能呢?
我们姓“杨”,就跟我们在肉上直插一双筷子一样,我们姓“杨”姓得很久了,久
远得让我们都不知道它是如何产生的了,我们这个姓的人记性好差啊!
母亲说不出她第一次见到那三棵竹子时,它们是什么样子,是黄是青,她回忆不起
来。“谁去注意那些东西。”
我现在想起了那几棵毛竹,我并没有看见过它们,它们是美的。我现在朦朦胧胧地
感到它们是那么美,在我父母结婚那天,它们肯定比我想象得还要美,那几棵竹子可能
在那一刻是世界上最美的毛竹,它们身上粉扑扑的茸毛,犹如小姑娘手臂上的汗毛一样
具有热情和生命力。那几棵被我的想象和爱恢复而出的竹子,现在将它们青芬气息送到
了我的呼吸里,并且从屋后陡转至我的眼前。
它们的家族在我出世那天,开始向空气中散发它们的香味。当我来到人间第三天时,
一位手持毛竹拐杖的算命先生说,我不愿意来,是土地佬用竹根拐将我捣进来的。祖母
到产房看我,发现在我的左眉上方有一块泥土色胎记。
“上面有毛没有?”算命先生问。
祖母再看,回答说:“有。”
算命先生吃完了喜酒之后扬长而去。到底是有毛好,还是没有毛好,我的家人不懂
得。
依我看,也许我们的祖先用竹扁担将家当挑来;他们是不是挑夫,偏爱竹扁担?或
者……我不能再猜下去,没有经过的事,我不能再多说了;虽然我对此仍然怀有好奇心,
但我不应该再说它,我应当做你们的榜样。我虽然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但我不糊涂,
惟有这个时候,我是清醒的,因为我糊涂得太久了。比如说,从命理上看,我的生辰八
字组合起来太复杂。我懂得一个人糊涂的根源,因为我们总把自己看做一个人,看得有
来历……事实上,我们都是从自己开始的。
摸梦
端木方
一
这年头,现实总有点横眉刺眼的,生活跟着日历亦步亦趋,整天面孔不变,真也俗
得刻板乏味。蹲在宿舍里像幽魂,幽魂也难得片刻宁静,老胡闷闷地躺在床上,无可奈
何地听一段不太新鲜的鬼话。
“后来呢?”问话的人伸伸舌头,把嘴角的花生皮卷下来。
“后来么,等因奉此,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