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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想到了一口井搂着一井水的情形。
他幼小的额头上密布着老年时必将重现的皱纹,孩子长着一副“苦”相。相面先生
背地里谈论,小侉子那张合不拢的大嘴,也许一生都吃不上好东西,他从生下来后就没
有喝过一口奶。他连妈妈的气息都没闻到过。小家伙躲在父亲不算柔软的棉衣里,望着
我们这些陌生人,他的眼睛里没有疑问。见我们长时间平静地望着他和他的父亲,说话
的腔调也和善轻柔,他也渐渐安宁下来。
“孩子的身体不好,将来怎么能够拿得动锄头?”小爷在小侉子的围兜里塞进几块
钱,叹着长气说:“保文啊,你大养你们弟兄几个没亏过你们,这孩子的命你捡回来,
就要当条命啦!”说完又在口袋里掏,孩子哭了,这时候,一位妇女从保文手中将孩子
夺下,转身掀起胸衣,将孩子焐在心口上。
孩子不会吃奶,但在这位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我看见三十几岁,但显得苍老的保文兄弟,在看见儿子在别的女人怀里酣睡的情景
时,他是那样激动,他不知所措,他涨红了脸……其实在那个时候,他不需要感到难为
情。他的神情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同情,他朴实、认命并且深深地自责。厄运自身会遭到
报应的,而遭受不幸的人没有过错,我小爷当场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但是,我知道,
那一天的怜悯伤害了他,尽管小爷尽量克制自己的热情,仍然像那位妇女抱过小侉子一
样,使他感到因缺陷而低人一等的羞怯。
人的情感是那么固执和脆弱。
这是多年前的事,小侉子现在已经成家了,在银山沟,他不算是聪明的,也不是最
富有的,但是,他对父亲是最孝心的一个。
有两件事使我在这种悲凉的心境下受到感动:一只老母鸡失去了鸡雏和一对失去母
亲的小鸭子。当一觉醒来,老母鸡再也找不到它的十几只鸡雏时,它简直要疯了,蓬松
的鸡毛根根都竖立着,见到猫和狗,它的情绪非常激动,它也许以为孩子们是被它们吃
下去了,可是,它除了愤怒,没有任何办法。老母鸡东奔西走,用它响亮的召唤呼叫着,
这只痛失爱子的老母鸡变得凶猛暴戾,所有的鸡都害怕它,它甚至连温顺的猪都不放过,
猪嘴在一段时间里,总是伤痕累累。闹过一阵儿之后,我们再也没听到过那只老母鸡的
叫声,除了出来吃食,平时看不见它。后来,刚产下两只猫崽的大花猫误食了毒死的老
鼠暴毙于后檐,我们在找两只小猫时,发现了它——老母鸡一动不动地孵在厢房的墙角
边,两只大翅膀下面,伸出两颗毛茸茸的猫头。母亲发现它们时,忍着泪水悄悄地从厢
房退出来。后来,别人逮走小猫时,老母鸡飞起来,在那人的脸上拼命地啄着,它把猫
当成了它的孩子。
另一件事是关于一对小鸭子的。当它们被一只大白母鸡孵出来之后,它们就毫不犹
豫地跟着鸡妈妈。随着小鸭子一天天长大,它们的模样越来越不像其他的鸡雏,那只老
母鸡就开始啄它。小鸭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它们再也不可能回到鸡妈妈身
边,小鸭子远远地跟在鸡群后面,但只要老母鸡回头看见它,一顿劈头盖脸的攻击将无
法避免。失去母爱的小鸭子,沮丧地望着它们,“呷呷呷”地叫个不停。
后来,妹妹发现小鸭子跟着邻居家的大白狗走了。妹妹看见小鸭子的时候,它们已
经走了很远一段路,细心的妹妹还发现,只要她穿上白衣服,小鸭子就会走到哪里跟到
哪里。小鸭子把白狗和白色的衣服都当做了自己的母亲。那么无知可怜的小东西,在种
族主义的母鸡身边,它被粗暴地拒绝了。
鸭子可能是惟一注定不能享受母爱的小动物。但在这里,我虽然不想这样说,可我
仍然要指出一点,鸭子迷途很久了,它们已经不愿意做一位辛勤的母亲。这对于一种有
情生物来讲是非常荒唐和不幸的,因为,它失去的是生命赖以久远的爱的能力。
我听说,现在有的女人也在走鸭子这条路。
大水
三天三夜,大雨没有停过一分钟,夜里很难入眠,河里的大石头仿佛被鞭子赶着似
的,在狭窄的河床上轰然滚动。天蒙蒙亮时,父母亲就匆匆起床,他们的脸上笼罩着天
空一样灰白的阴森之气。
我们姊妹几个围在父母腿边,对这可怕的一幕充满了好奇。浑浊的洪水涨到山腰上,
最高的浪头比我们的房子还要高,水下滚动的石头让我们感到脚下的大地在抖动,水中
随激流而下的有连根拔起的树木,有此起彼伏的南瓜,有沟上人家的鸡鸭、死去的羊、
拼命凫水的猪……横冲直撞的还有折断的黄澄澄的房梁。
天大亮的时候,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出来,树桩一样木然立在河岸旁。天空密布着翻
腾的黑云,这是三天以来,瓢泼大雨的首次间歇,但是,河水仍然一浪高过一浪。
“俺大的XX子,不晓得么样了,大路上也看不见。”父亲从田头前回来,惊惧地对
母亲说。
天空再次暗下来,两边的山似乎也正在向中间挤来,谷沟显得越来越窄了,四周湿
淋淋的树叶黑糊糊的,整个世界都在悄悄改变。这个时候,炸雷凭空响起,眼见长冲老
枫树起火,一股青烟冒出来,树头断为两截。
“打炸雷了,都进屋去吧!”村子里有人高喊起来,“莫看了,进屋,炸雷可不长
眼睛。”
“俺大的棺……”父亲喃喃着,“我要过去看看还在不在了。”父亲哭了,他哭的
时候,样子非常可怕。
妹妹们回到家中,我和父母亲一起来到田头前,父亲准备顺着地质队架起的铁水管
爬过河,母亲见水管已经没入洪水之中,试图劝阻他。父亲一句话没说,眼珠一动不动
地望着母亲,再望望我,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早晨起床时那种坚毅的神情,他温和地望着
我们,嘴唇不停地抽动着,“我抓住铁管子不松手不会有事的。”父亲自言自语地说,
他低着头反复地唠叨说他一定会牢牢抓住铁管子。母亲让我回去将最粗的一根新麻绳拿
过来。雷越打越近。“我回去拿,你也回去,马上要下了,你回屋去。”“好,孩儿回
屋去。”我没有理会他们,拔腿跑回去,把麻绳拿来,母亲把它死死捆在父亲腰上,另
一端系在岸边一棵柳树上。
父亲下水之前催我回去,我说我必须留下来帮助母亲拉绳索,如果父亲万一落水,
我肯定能够中得上用。“你要想拉绳子,到你娘后头去。”母亲下意识地将我向身后拽
了拽,这时,一个巨大的滚雷在我们头顶上自西向东炸开。
“我下去了。”父亲对我们说,但是他半天没动,我们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水太
大了,假如他半途中遇到水中冲下的大树,假如浑水中有什么东西撞过来眼睛看不清,
我们都这样想着,但谁也没敢说出来。“我下去了,水中不会有什么东西,我看这儿水
浪最平静。”
父亲头也不回地扑下水去,抓住铁水管,向对岸游去。他不会有事的,他到他父亲
那里去,他不是去干别的,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意外。我这样想着,突然看见父亲的身体
向旁边一歪,明显地向下摆过去,他的一双手死死扣住水管,水管摇晃着。“拉着绳子,
先莫用力,听我的。”母亲小声但语气十分沉着地对我说。
我的父亲在水中挣扎着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着,浪头一次一次地淹过他的头顶。我知
道父亲不会游泳,他肯定喝下了不少泥浆水。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征服了湍急的洪峰。
父亲上到对岸时,大雨倾盆而下,他飞快地向长冲沟里平地跑去。
我和母亲站在大雨中,默默地等着父亲察看的结果。
父亲回到岸上向我们示意,祖父的棺木完好如初,我们的心放下了。后来,我们才
知道,祖父的子旁边冲出了两道一米多深的深沟,假如那两道水向中间走一尺远,棺
材就被冲下河了。
父亲没有跟着回家,他搬了一个下午石头将两条水沟填起来,又让我们扔过去两把
大锄,在旁边重新开了一条沟。傍晚时,雨住了,父亲回来的时候,村子里的老老少少
都过来了,他们拿着绳索、长竹竿。父亲顺利地回到岸上,他说:“俺大显灵了,水不
冲他,俺大一辈子怕事,这回他肯定吓着了……”
“七爷一生老好,天看得见的。”我听见邻居们这样评价我的祖父。“他死了都贤
惠,不给后人添麻烦,好老人家啊!”父亲说:“要是俺大被大水打走了,我怎么搞?”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流着,拉着我和母亲的手,他的手像一把钳子。
“蛇不乱咬,虎不乱伤,”母亲安慰惊魂未定的父亲说,“水也懂人心的。”父亲
坐在堂屋的大板凳上,应和道:“水火也有情。”
星空
前提是,我的心情必须是宽阔的,感到凉爽……我记住的星空都在夏天的夜晚,虽
然耳朵里都是蛙鸣,但在仰起头时,内心一定像湛蓝的星空一样宁静。
坐在稻场上,四周沉稳。白天碧绿高大的群山,在夜里显得又黑又矮,如果不是门
前小河上的波光和唱着潺潺的水声,让人误以为自己坐在一口敞口的深井里。风从路下
自南而北地吹上来,让人感到脸和胳膊上生着细小的茸毛。
我总是相信风从天上下来,然后披到我们的身上。
我仰望着。星光的道路把大地和天空连接起来,我凭着这种联系想象着遥远的风、
转动的星球以及划过长天的流星。
我盼着七月七日,母亲说,在那棵老丝瓜墩下面,头上顶着丝瓜叶,就能听见牛郎
和织女说话的声音。天上的私语传达到地上时,闪着银光的树叶“沙沙”作响,这时静
卧不动的花狗突然立起,酣睡的小猫也从高高的木凳上跳下来,连水中的小鱼们也都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