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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什么?”志忱照例懒懒地偎倚在沙发里,躲在报纸的幕后,似听非听的随口
应付着。
“我是说家里只有两个大人似乎太寂寞了一点,我的意思觉得应该有个孩子……”
忽然哗啦一响,纸幕猛地扯落,露出一张怒眉竖目、涨红了的脸。
“你发疯了!我们怎么能要孩子?”
“可以想办法去更正户口登记。”文淑已准备好了勇气。
“更正户口登记,吓!就算是更正了户口名簿,人家谁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姐
弟乱伦,你是想制造社会新闻!”
“把事实真相说明好了。”她脸上热热的,却依旧耐住性子。
“这等于搅粪缸,越搅越臭!”
“你说话怎么那么脏!”
志忱哼了一声,激动地翻覆着手里的报纸,文淑抑住怒气,依旧用商量的口吻说:
“那么,我们去抱一个人家的孩子好么?”
“好啊!一个没有结婚的妈妈,一个没有结婚的爸爸,还是叫我舅舅呢,还是叫你
姑姑?”
文淑咬着嘴唇,瞪着那张英俊而冷峻的脸,浓黑的眉峰挑着忿懑,斜翘的嘴角挂着
嘲弄。她忽然感到十分陌生。十几年生活在一起的印象一刹那消失了,坐在她面前的竟
是一个漠不相识的陌生人,多可怕!
她不再作声,他也不响,沉默像滞重的乌云罩在俩人头上和心上。
原来,他们为避别人耳目起见,虽然备有两间相连的卧室,但平常总是同住在大的
那间房里。自那次争论,隔了没几天,志忱仿佛为防范疏忽计,索性借口晚上失眠,单
独搬进那间小房间里去。
是他在筑墙,墙越筑越厚,是他在挖沟,鸿沟越挖越宽,显然靠文淑一个人的力量,
是不能撤除鸿沟了。
“淑姐,明天晚上我想请几个同事在家吃饭。”一天在饭桌上志忱用难得的温婉口
气跟文淑商量。他第一次约朋友来家里聚会,文淑略感意外,却马上热诚地问他:“是
外面叫菜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好了,几个全是光棍汉,随便弄点鱼呀肉的,让他们尝尝家常味道。”
“有几个人?”
“三个。”
“好,我会准备。”文淑一口应承下来,志忱笑着谢了她,显得特别亲切殷勤,几
乎使文淑忘记了墙和鸿沟。
那天文淑忙了大半天,张罗好一桌颇为丰盛的肴菜。她尽量以姐姐的身份招待志忱
的同事,吃得他们一个个赞不绝口。她记不清楚志忱替她介绍时说的谁姓吕,姓冯、姓
俞?只记得三个客人年纪都比志忱大,对她非常客气和恭敬。这顿晚饭吃得非常愉快,
使她觉得自己做主妇是很成功的。
第二天志忱下班回来,便一直喜孜孜地向文淑重述着客人对她的赞美。
“他们对你的烹饪技术简直赞不绝口!”
“他们对你的亲切热诚一直念念不忘!”
“他们对你的风度谈吐非常倾倒羡慕!”
“他们还责备我;说我为什么有那样一位漂亮能干的姐姐,却从来不让他们认识认
识!”
文淑一直含笑倾听着,心里浑淘淘地,像喝了两杯醇酒。
她不时望着志忱说话的神态,那些夸奖果然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他难得有的兴高
采烈,更使她从心底泛上愉快,而感到他们之间又恢复了融融曳曳,全无一点隔阂。
“说真话,你觉得他们三人怎样?”志忱看她笑得开心,仿佛不在意地把话题轻轻
一带。
“都不是坏人。”文淑顺着他的口气赞了一句。
“哪一个给你的印象最佳?”
“只吃了一顿饭,我又里里外外不停地跑着,实在没有多深的印象。”文淑摇摇头,
一眼瞥见志忱认真望着她的神气,又改口说,“不过,我觉得那个矮矮的比较沉默,那
个瘦瘦的高个子非常客气,还有那个络腮胡子、眼光炯炯的,似乎不太老实。”
“那是冯泽群,人顶风趣的。你晓得他今天一上班就拖着我说什么?”
“说什么?”
“他拜托我替你们介绍介绍。”
“这人真滑稽,咋晚上已经介绍认识了?”
“你知道,他指的介绍,不是普通的介绍认识。”
文淑不由得在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简直莫名其妙!”
她那么轻轻一声嗤笑,仿佛一股风吹熄了正燃着的烛火,把志忱轻松的笑语声吹散
了,屋子里那份欢洽的空气正在冷却。沉默了片刻,志忱咳嗽着清了清喉咙,有如开始
一篇严静的演讲,缓缓地,却不望着她。
“淑姐,你听我说:冯泽群这个人的确不错,他是暨南大学毕业的,做事负责,做
人随和,除了跟朋友打几圈小麻将,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做了这许多年的事情,手边也
很有些积蓄。虽然他在大陆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完全是由父母安排的,他可以说这一
辈子从来就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家庭生活。自然,也有朋友替他介绍过,可是总没有合意
的……”
“奇怪!”文淑讶异地拦截了他一本正经背诵履历,“你尽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志忱咬着嘴唇,眼皮在蹙拢的浓眉下不住闪眨着,他依然不看她一眼,从房间这端
踱到那端,然后在窗前停下来,面向着窗外的黑夜,似乎经过一番挣扎,费了很大的力
气才迸出声音来。
“我的意思是提供你参考。”
“参考什么?”
“作为选择对象的资料。”
“你说这话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当真。”
“你,你疯了!”文淑像骤然触了电般从椅子里跳起来,冲到志忱背后,“你发了
什么神经,讲这种无聊话!”
“我一点都没有疯,相反的,现在是我最冷静、最有理智的时候。”志忱回头看了
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在那冷然的眼光中,闪烁的意志遮夺了黯澹的歉疚,显示他在内心
的一番挣扎中,决心已战败了剩余的感情。“我为你考虑了许久,你应该有个归宿,有
个名正言顺的丈夫。”
“住嘴!你为我考虑,吓,当初你向我求爱时有没有为我考虑过?现在倒嫌弃我了!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没有良心的人,怪不得这一阵变得那样冷漠,原来就是在打主意撇开
我,你,你……”文淑的声音气岔了,哽塞着说不下去,像是猛被一桶冷水淋过,冷彻
心腑,寒透肌肤,一身只是颤栗着。她一把抓住旁边的桌子来支持那即将软瘫下去的身
子。
“文淑,你先不要感情用事,既然话已经说开了,让我们彻底来谈一谈。”志忱缓
缓转过身子,面对着文淑,一字一句地说。过分矫饰的声音镇静得成了冷峻,显然早已
打好了腹稿。“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吗?躲躲闪闪,永远不能公开。
你说鼓起勇气来剖白真相,人家决不会相信,社会也不会谅解。你说始终这样苟安下去,
一个未嫁的老姐姐,一个未娶的老弟弟,却从不谈婚嫁,总是两人厮守着同住在一个屋
顶下。久而久之,别人不会猜疑有什么不能告人的暧昧?这实在太使人难堪了!我自问
我的学识、能力、品格,哪方面都不输于别人,但是,为了这个,却总叫我像做过什么
苟且之事,从心里抬不起头来。我恨透了,恨透了这样的生活!”他重重一拳打在窗台
上,仿佛要击毁这整个陷他于痛苦的生活。文淑抓紧桌子角,挺直了身子,也一字一句
从牙缝里迸出话来:
“听你的口气,好像当初是我陷你于这种痛苦的生活,造成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
使你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问题,而是商量该如何善后。”志忱不耐烦地岔开去,换了口
气说。“虽然已经错误了十几年,但我们如果要活下去,未来的岁月还不止十几年。我
需要一个正式的家,一个可以向朋友公开炫耀的妻子,一群合法的孩子。同样的,你也
需要一个正式的家,一个名正言顺的丈夫。
我并不自私,在获得我所需要的以前,我会先帮助你安排好一切——文淑,让我们
面对现实,结束这荒谬的过去,再重新开始生活好吗?”说这番话,他尽量使语气婉转,
态度温和,还露出一种为别人着想的神情,想说服对方。
但显然并未收到他预期的效果,反激起了文淑更强烈的怨忿。
“结束这一切,重新安排?你讲得倒轻松,可是这一切都已在我生命中烙下了最深
的烙印。我把女人最宝贵的贞操、青春、感情和希望全部付给了你,这一切是好是坏,
已经成为我这一生的命运,我无法结束,也不需要你替我重作安排。”
志忱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坚持,一副殉道者以身殉情的恣态,而他却迫切地需要
摆脱这一切,准备好的腹稿混乱了。
“我想你总不会有那种十八世纪的封建思想,把男女之间发生的关系看得那么严重?
多少结了婚的,要离婚还不是离了。何况我们?那时只是由于年轻无知,一时的冲动……
如果没有了爱情,仅仅为了曾经有过这种关系而硬把俩人束缚在一起,硬把自己当做个
殉情的人,是很可笑的。这时代并没有人管建立贞节牌坊……”
“你卑鄙!下流!无耻!”文淑冲到志忱面前猛不防掴了他两下脸颊,再也忍不住
双手掩着脸,踉跄地跌进房里,伏在床上悲痛地啜泣着。
“林文淑!尽管你不愿意结束这一切,但你这两巴掌已亲自结束了这一切!”林志
忱愤狠地在客厅里咆哮着,接着一阵脚步声向外走去,大门重重地一响,整幢屋子旋即
落入火山静止后的沉寂中。
火山爆发后只剩下一座废墟,一些冷却的熔岩,一片片灰烬。
激情幻灭后只剩下一片空虚,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个青春活力消磨殆尽的身躯。
艰辛的岁月,困苦的生活,都从未使文淑沮丧,而这一个打击,却整个把她打垮了。
许多年来,他已成为她生活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