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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早有佟氏父子不和的传言,一时谣传四起,甚而有说佟帅新纳的姨太太生下幼子,夺去佟帅欢心……豪门里真真假假,总有是非不断。可谁想到,一夜间父子反目,佟三公子竟当真动手夺权。
一夜之间,北平兵变,佟孝锡逼得其父佟岑勋仓促兵败南下。
此时的佟岑勋被人釜底抽薪,失去立足之地,只有从旁人手里抢夺地盘,才能东山再起。然而佟孝锡是早有准备,连晏城这弹丸之地也被他收编麾下,佟岑勋若不想父子相残,一路朝南败走,迟早要与霍仲亨正面交锋。
这两人若是恶斗起来,半个中国都将不得安宁。
可这两人若是联手,便是日本人和佟孝锡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这步步惊心一路,原是魑魅魍魉四伏,早已挖好的陷阱就等着她跳下去。
念卿扶了门框,一时间倦极无力,心直往下坠——仲亨,此时此刻你在面临何等境地,你是否平安?子谦顾不得思索佟家父子恩怨,满心只剩一个念头——父亲遇刺的消息是真是假,万一父亲当真出事——这念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一线动摇,便足以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那个不可一世,以为自己只手遮天,总想主宰他人命运的人,怎么能这样就倒下?
“不可能!”子谦冲口而出,“那一定是假消息,他没这么容易被人算计,没人能是他的对手!”他大步来到念卿面前,脸颊因愤怒而涨红,肋下伤处牵动,也忘了痛楚。
第一次听他以如此坚定语气提及他父亲,念卿抬眸,在他眼里看到全无掩饰的狂热崇拜。
纵有疏离,也改变不了血浓于水,他心中的父亲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念卿倚门看他,泪光迷茫了眼前,看不清他年轻鲜朗的眉眼,但那坚毅目光定是与仲亨一样。她笑里带泪,“没错,那是骗人的,那样拙劣的谎话只有心藏鬼祟之人才会相信。”
刺杀了霍仲亨,让佟岑勋抢去地盘一家独大,这不是日本人所乐见的结果,他们绝没有行刺的理由。北平兵变,佟帅南下,仲亨岂能不知这背后险恶陷阱。被逼到这关口上,佟帅就如一条燃烧的火舌,仲亨身后却是弹药库的所在。
一旦点燃,炸毁的不只是两个军阀,那后果将不堪想象。
可突然间横生枝节,霍仲亨遇刺受伤,一步乱子打破日本人步下的瞒天杀局。
如此一来,谁也猜不到他究竟要做什么,就算谁都不信,明知遇刺只是一幕烟雾弹……那么,这烟雾弹是给谁看?他又是否确信妻儿果真落在佟孝锡手里?
只有猎物,才会朝着陷阱一步步走进去。而霍仲亨不是,他一向是最好的猎人。他们将他当作一只被瞄准的野兽,只待扣动扳机。他却突然消失在视野里,不声不响,无形无迹。
“佟孝锡现在定是慌了,因而不顾一切封锁铁路抓捕我们。”子谦一面笑一面咬牙忍着。
四莲帮着念卿,正给他伤口换药,将绷带拆下重新包扎。
还没长好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硬是一声不哼,仰着脖子故作谈笑生风。
这倔强德行和某人一模一样,念卿啼笑皆非瞧着他,想着仲亨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怕如出一辙。心中不觉温软,颊上浮起嫣然。子谦忘了下半句要说什么,呆看她,忽觉伤处一紧。
“喂,你!”
四莲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只听他嚷,“绑这么紧,这丫头想勒死我!”
“不是,我……”四莲傻了眼,霎时间脸红耳赤,不知如何辩解。念卿也被子谦突转恼怒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听他哼声一笑,“轻点好么,我又不是粽子!”
念卿忍俊不禁,四莲僵了一刻也扑哧笑出声来,趁机从他掌心挣脱。
藏匿在夏家已是第五天了,有四莲里外照应,比预想中安全了许多。
马车上那军官一番话已令四莲猜出几分内情,当时本有机会呼救的四莲,却以沉默保护了车中的念卿和子谦。既已同舟共济,念卿索性向她表明了身份。
夏家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平日里受惯兵痞恶吏的欺压,第一次见到这等大人物,却丝毫没有凌人之势。霍夫人雍容沉静,待人温和,早令四莲心生好感;伤病在身的霍公子,更激起少女悯柔之心。
一连五日的戒严,令城中人心惶惶,要打仗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不能出城避祸的老百姓只好屯粮抢米,藏起家中细软财物,终日提心吊胆,不知哪一天就大祸临头……谁也没有闲心管他人闲事,夏家豆腐铺子突然歇业,终日门窗紧闭,看在街坊眼中也只当是避祸去了。
念卿与子谦从医院逃走,引来一番搜捕,所幸只被当作霍夫人的随从,并未引起重视,军警找了两日不见踪迹也就不了了之。蕙殊和许铮被当作替身捕去,真正的霍夫人和霍公子就藏匿在他们眼皮底下,却没人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民宅。
只有那姓田的军官偶尔上门滋扰四莲,引得一番虚惊。
四莲颇为机灵,假称家中来了远房表哥和表嫂,表哥正在病中,不便有客打扰……起初那军官执意要进去查看,侍从藏在门后随时准备动手。念卿隔着门帘,和他打了半个照面,佯装咳嗽得厉害,拿帕子掩着嘴说,“我男人怕是得了痨病。”
这句话令那人跨进门槛的一条腿,顿时收了回去。
念卿在门帘后头装咳,咳得撕心裂肺。
那人再也没有迟疑,避走犹恐不及。
子谦在炕上蒙着头笑得直抖,见念卿一额冷汗地进来,故意学肺痨咳嗽,气得念卿扬手便要打他。虽是落难狼狈,担惊受怕的日子,倒生出患难与共的情分,令念卿与子谦平添默契。隔绝在两人间的尴尬往事,像是暂时淡去。
外间战事一触即发,城中军警日夜戒严,逃出城去的希望一日比一日渺茫。
除了等待转机与救援,再也无计可施。
大雪初霁,天色放晴,屋檐下冰凌融化,雪水溅落窗台。
寒冬天气呵气成霜,不觉已是第六天了。
仍然没有转机,只有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佟孝锡在北平宣布自己就任陆军总司令,同时以总理府的名义任命其父佟岑勋为西北路巡阅使,调遣佟帅旧部驻防西北。这算是彻底截断了佟帅的后路,将他留在老巢的兵马也抽走。
仲亨传出遇刺消息后,再无动静,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城中戒备森严,念卿再不敢派侍从外出打探消息,唯一的消息来源便是四莲。借着每日巡逻的机会,四莲设法找姓田的军官套取口风。
姓田的虽是个下级军官,消息却灵通,北平专使昨夜抵达的消息第一时间由他传出。
这是最坏的变故,不用说,定要来押送“霍夫人”去北平的。
日本人和佟孝锡不会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人质留在这鞭长莫及的小城,必要牢牢控制在手中,才可制掣霍仲亨。小城官吏没见过霍夫人真容,蕙殊与许铮暂且还能冒充,却未必瞒得过专使,即便暂时瞒过,到了北平也必被揭穿。
要阻止他们将人带走,仅凭这几个侍从是绝无可能。
若等蕙殊他们被押回北平,只怕羊入虎口,救援更难。
仲亨的救援迟迟不来,等待,如此艰难。
当年那一场豪赌,她不知胜算几何,以必输之心赌上身家性命。如今却不同了,再不敢想万分之一输的可能,再没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仲亨有家国,而她有他、有霖霖、有太多眷恋与守护,从此再不能输。
四莲一早出去找田伍长打探消息还未回来,只怕带回来的是更坏的音讯。
若不出意外,北平专使今天就要将蕙殊和许铮带走。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子谦忍无可忍,将挡在跟前的侍从一把推开,大步朝门口走去。
两个侍从慌了,左右拦住他,子谦大怒挣扎,全不顾自己伤口刚刚长好。念卿立在檐下,不着急也不动怒,看着他对侍从大发脾气,只淡淡问一声,“你是救人,还是去送死?”
子谦回头望见她一脸倦色,并未呵斥责难,那目光却令他感到十足狼狈。
“总不能就让他们两个代替你我去送死,我宁肯自己去北平,也不想天天躲在屋里!”子谦急怒之下大声道,“他当他的缩头乌龟,我霍子谦不干这孬种的事!”
“你说谁是缩头乌龟?”念卿语声蓦地拔高,犀冷目光直迫上来。
气头上的话,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子谦梗着脖子,只一声不吭。
念卿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眼睛,“你敢再说这种话,立刻给我滚!”
她竟叫他滚。
他瞪住她,羞怒得忘了该如何反驳,舌尖像打了结,“我,我说错什么!他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拖到现在也不管我们死活,他难道不是只顾自己……他什么时候管过妻儿,管过别人死活?我们像傻子一样天天等在这儿,他呢,他在干什么?我娘病得要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我等他回来料理丧事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你以为他是什么情深义重之人……”
他再说不下去,因为她浑身颤抖,脸色比雪地更白得怕人。
念卿张着嘴,没有一个字可说,所以的话都像冰一样被冻住。
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他母亲病得快死的时候,他父亲也被政敌陷害,成了众矢之的,任漫天污水泼来,被人指着脊骨唾骂,却只能忍辱负重,与她演一出将计就计的美人计,造一幕沉溺温柔乡的假象,韬光养晦以图反击。
能忍人所不能忍,不到万全时机绝不动手,一旦动手则无侥幸可言,这便是霍仲亨行事之风。只有她懂得,也只有她相信,万般绝望境地也不可动摇这信任。
可是如何告诉子谦,如何能让他信,能让他懂?
“你若不是霍仲亨的儿子——”念卿望定子谦,深深叹一口气,正欲开口之际,忽听侍从低呼一声,“夫人,你听!”
轧轧,沙沙。
有车轮碾过地面,汽车快速驶近,和许多人齐步奔跑的声音。
就在门外,就从巷子的另一头,朝夏家这里逼近。
一声尖利警哨蓦地划破寒冷清晨,随即起伏警哨声从巷子两边乃至院后响起,四下里一声声催命般包抄过来。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守卫在外的侍从甚至来不及示警,刹车声已响起在门外。
子谦脸色剧变,将念卿往身后一推,朝侍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