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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惊昆仑-王度庐-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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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广杰却仍是高高兴兴地满院里转。就见东房三间,两明一暗,现在便布置为新房。那暗间并且是洞房,一张木榻上面铺上了新买的红缎被、鸳鸯枕,墙上和两扇屋门都贴上了红喜子,窗子上也遮住了红布窗帘。纪广杰真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时就到天黑。
  北房里是喜堂,堂中供著神位,摆著香烛,也搭著红彩,连桌帘都绣著大红的牡丹。旁边和院中是摆著许多桌凳,预备来宾坐的。厨房里刀声乱响,两三个镖店的伙计现在都成了临时的大司务,在那里忙著做菜。
  少时,鲁志中从外面来了,他找了个本地卖估衣的人,拿著一只大包里,里面有一身官服帽履。
  纪广杰穿上一看,大小长短倒还差不多。于是他就穿著没有补子的青纱官衣,戴著没有顶子的红缨帽,穿著不大合式的青缎官靴,找了一把扇子摇著,大摇大摆,并时时向里院看著。
  约莫下午四点来钟,就有本地的小官吏、买卖人、镖行同业,都因为冲著鲁志中的面子,并且仰慕老拳师的大名,纷纷前来送礼贺喜。
  鲁志中和手下几个镖头全都换上了整齐的长衣,替纪广杰一一招待。
  鲍老拳师本来就没穿过几次长衫,如今也买了一件夏布长衫穿在身上,可是他的身体是太高大胖了,倒显得衣裳又瘦又短。他挥著一柄三尺多长的巨大的鸡毛扇子,见了来客他就拱手,脸上带著从未有过的笑容,然而唯有鲁志中看得出来,他师父这笑脸是勉强做出来的,其实他师父的神情是时时的恐惧忧烦。并且每一个贺客来到,只要是个年轻的,他必要仔细地看,把鲁志中拉到一边,问那人姓甚名谁,是在本镇上干甚么营生的。仿佛他的心里还唯恐有甚么行事诡密意图不良的人,来混杂于这贺客之中似的。
  纪广杰的面上却真是喜气腾腾,他和本地的几位镖行的人高谈阔抡。先由他祖父龙门侠的生平事迹说起,然后又说他自从走江湖以来的种种得意之事。后来并说到他此次到河南去,怎样到处题写“捉拿江小鹤”,而江小鹤竟不敢撄他的锋芒。他说后来他将江小鹤追到了武当山,江小鹤若不是跳涧泅水而逃,就一定要在他的剑下送命。
  旁边的人听这位新郎兴高采烈的说著,大家都信以为真,因想以一个龙门侠的嫡孙,打服了一个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的江小鹤,是不足为异的。
  可是鲁志中在旁听著,却心里有点儿疑惑,觉得纪广杰这些话未必十分靠得住,同时想著刘志远和蒋志耀都未回来,那更是可疑。只是因为现在的事情紧迫,他也无暇再去寻思和探询。
  这时老拳师是独自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长眉紧锁,仿佛心里正忧烦思索,纪广杰在这里说的这些他也没有听见。
  又过了些时,就到了拜堂的时候。纪广杰戴上了那顶红缨帽,两位女宾也由里院把阿鸾姑娘搀扶出来,慢慢地进到喜堂里。
  阿鸾姑娘这时是蒙著一块红布的盖头,看不出她是忧还是喜,不过却有几点露水似的东西,从头盖里滴到了她的绣裙上、花鞋上。
  有证礼人在旁边高声呼唱著各种礼节:拜天地、拜祖先、拜父母。礼节一项一项地举行过去,纪广杰和阿鸾都叩了许多头。随后又放起来鞭炮,许多乞丐跑到院里来轮流著唱喜歌。
  来宾们也纷纷入座,饮酒划拳,一时人声嘈杂,更是热闹起来。
  阿鸾姑娘已被搀进洞房,鲍老拳师也自己回到一间清静的屋内去休息。来宾们只仗著鲁志中给招待,纪广杰也被人让了许多喜酒,他的头觉得晕眩,心觉急躁,恨不得叫这些人全都走开,自己好去入洞房。
  可是天色渐渐晚了,一些来宾吃完了饭,喝完了酒,又都想在这里赌钱。
  鲁志中却托付了一位也是在本地开镖店的姓梁的人,鲁志中索性说:“为甚么我师父要仓卒地给他孙女成婚呢?就是为叫他们快生办完喜事,好叫他们同赴长安,共迎斗仇人江小鹤。老拳师明天也要走,也要到别处去设法办理那件事。所以现在虽然办的是喜事,可是个个人心里都有一层忧烦。大家来这儿贺喜,固然是好意;可是如搅得他们爷儿三人今夜都睡不好觉,明天可就都不能上路了。”
  姓梁的就点头说:“好,我有办法!”于是他就过去,把那些来宾都招待到他的镖店里赌钱去了。
  来宾纷纷走了之后,鲁志中就命人关上了大门,并嘱咐在这裹住的镖头三个伙计,不许他们闹新房。
  此时天已二鼓,鲍老拳师在柜房里睡著了。除了喜堂上烧著两支红烛之外,只有新的红布窗帘上还浮著一点淡淡的光。这是因屋中点著长命灯,那盏灯,按理说是今夜决不许灭的。
  纪广杰这时早已脱去了那件官衣和官靴,换上了一身漂亮的绸裤褂,雪白的袜子及青皂鞋。他喜气洋洋,浑身的血液全都加速地流著。这时他内心的紧张喜悦,还从来没有过,脚步放得很沉重,但很从容迟缓,表示是新郎到了,故意叫屋里的阿鸾知道。
  可是他才走到窗前,洞房里的那盏长命灯就突然熄灭了。纪广杰吃了一惊,但又笑了,心说:一位走江湖的侠女,和我又不是没有见过面,我们还一同到渭南战过季凤杰呢!怎么现在她倒害躁起来了呢?
  这样想,既觉得可笑,更觉得可爱。他使轻轻地巧炒地咳嗽了一声,走进屋里。却觉得黑糊糊地,迎面就是一把沉重的大椅子,几乎将他绊倒。
  纪广杰就不禁笑了,轻声说:“你这叫作戏耍新郎呀!”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当一声,水花飞溅!原来是地下放著个大铜盆,被纪广杰给踏翻了,弄得纪广杰才换的衣裤鞋袜尽湿。他心里不禁就有懊恼,但旋即笑了。
  上前去推门,只见从里面关的很严。纪广杰就用手指轻轻地弹门,说:“开门吧!我来啦!”里面仍无人应声。
  纪广杰又用拳头轻轻捶了两下,再向里面说:“开门吧!别害羞呀!我的新娘子!”
  里面仍然没有人答言。纪广杰就笑出了声来,用手推门,口中说:“别闹,天不早了。这是人生大事!”里面的新娘却厉声说:“滚走!别到我这屋里来!滚!你敢再推门!”
  纪广杰却隔门笑著说:“好厉害的新娘!哪有叫新郎滚走的呢?阿鸾我的贤妻,今夜咱们是天配的良缘……”
  里面却又急躁地说:“滚开呀!”
  纪广杰更笑得厉害,同时反倒不推门了。他站著思想了一会,随后就蹲下身去轻轻地托门。少时把门托开了,就听哗啦一声,两扇门都倒下了;门里顶著的两条板凳也都倒下,几乎把纪广杰压倒。
  纪广杰赶紧把门推开,嗖地一跃,跃进屋里,却见迎面一股寒光逼来。纪广杰吓得赶紧闪身躲开,只听咋的一声,新娘的刀倒没砍著新郎却劈在椅子上了。
  纪广杰说:“好!先要比武,然后成亲么!”
  他用手去托阿鸾的手腕,要夺昆仑刀,阿鸾却又一脚,正踹在纪广杰的小腹上。纪广杰向后一退,脑袋又撞在柜上,阿鸾却又狠狠地一刀劈来。
  纪广杰赶紧伏身就地一滚,要去抱阿鸾的双脚,却被阿鸾一脚,正踢在他的左眼上。纪广杰痛得几手喊叫出来,赶紧又滚,阿鸾又转身抡刀去刺。纪广杰赶紧向屋外去跃,肩膀上重重的吃了一刀背,后腰上也挨了一脚,连人带板凳全都滚出了门外。但他立时挺身而起,喘了口气,向屋里愤愤地问说:“阿鸾!你这是甚么意思?你要害我的性命吗?我是你的丈夫,你爷爷叫你嫁给我!”
  阿鸾却在屋里抡刀顿地,哭著说:“滚走!滚走!我不认得你!”
  纪广杰虽然生气,但转又笑了。心想:本来她是镖师之女,平日骄傲极了,我若不把她以武技制服,她是决不能甘心嫁我的。好!先打打,然后再恩爱。于是他到旁的屋里去找了一口宝剑,并点了一盏灯;拿著灯又回到新房,只见那屋里的门又已关严了。
  纪广杰把灯放在地下,又想去托门,可又怕房中再藏著甚么埋伏,他就提剑呆立,侧耳向门里去听,却听房里的新娘呜呜地痛哭起来。纪广杰不禁有些灰心,暗想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发呆,就见一人从院中进来,纪广杰一看,原来是鲁志中。
  鲁志中却似对于刚才他们打架,现在阿鸾在屋中哭泣的事,他全都知道。他就向纪广杰摆手,带著满面的愁色,说:“纪姑爷!请你忍耐一些吧!姑娘她的脾气是向来不好。现在虽是喜事,可是她的心里实在难受。明天她们就要祖孙分离。她爷爷偌大的年岁,去投朋友,躲到山里,她自然也是不放心。今天纪姑爷不要和她生气,过些日子她自会好了。在没有战败江小鹤,他们不能安居团聚之前,她是决不能高兴的。这没法子,只好求纪姑爷耐心些吧!”
  纪广杰点点头,紧皱著双眉,就向鲁志中说:“那倒不要紧,只是……”他本想说新娘方才不该用刀,而且刀劈下来时又是那么狠。但觉得那自己又太泄气了,随就说:“鲁师叔歇息去吧!不必管我们。我决不能跟她闹起来,我明白,我知道她是很烦恼!”
  鲁志中又看了纪广杰一眼,就见他那很讲究的绸裤褂,此时又是泥又是水;头发也散乱了,左眼青得像个杏儿一般。鲁志中不敢笑,也不敢问,他就转身走出。
  这时纪广杰站著又发了半天怔,又走到房里门前,用手推了一下。只听房中的新娘再没有骂声了,可是仍然有啜泣之声。
  纪广杰就隔著门,他说:“阿鸾,你不要伤心,我不跟你生气了。你嫁我,原是你爷爷的主意,并不是我向鲍家求的亲。现在你我已拜了堂,你我的婚事已定。今晚你不叫我入洞房,这不要紧!我知道是因为你们鲍家现在叫江小鹤逼得无路了,你很伤心。你心里不高兴,我能原谅你。可是你得相信我,我担保不出十天,必把江小鹤杀死。到时你看吧!现在我也不必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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