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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志中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这姑娘自己做的一个小布人儿,还用墨画著鼻孔眼睛。鲁志中笑了笑。
旁边鲍老拳师对孙女说:“你爸爸现在创伤发了,一定疼得甚么全都不顾,哪能还看你这小玩艺呢!”
阿鸾却非得叫鲁志中给她带去不可。
鲍老拳师把面色一沉,显露出来一种杀气,嘱咐鲁志中说:“你叫他们去打听打听,银镖胡立现在甚么地方?将来我要找他们报仇!还有上回我听人说袁志义的行为颇为不正,你告诉他小心一些,不定几时我就到汉中去!”鲁志中连声答应,把那个小布人儿和银两全都带在身边,他就走了。
鲁志中住家在城里,家中只有一妻二女,很是贫寒。凭他的武艺亦颇可以在镖行作点事,可惜鲍老拳师觉得他办事可靠,就把他留在家里,因此反倒耽误了他的前途。但他时时想在镖行谋个事做,并觉得依靠师兄弟们是不行的,须得另外向外去发展。当下他一面心中盘算著,走进了县城,就找了一家车店,定好了一辆往汉中去的车。然后回到家里,把明天要往汉中望看大师兄的话,同他老婆讲了,就向老婆要过当票去赎当。
才一出屋门,忽见外面进来一人,原来是师弟江志升。他赶紧说:“师弟,你是给我送行来吗?
我明天才能走呢!”
江志丹的白净面上带著笑容,说:“我知道师哥明天才走,我来托师哥给带点东西。”
鲁志中遂把志升让到屋中,江志升向师嫂深深地行礼。
鲁志中说:“师弟你坐下,你要叫我给你带甚么东西?”
江志升笑了笑,说:“亦没有甚么要紧的东西。”遂从身边掏出几两银子,并一张字帖。
那帖子上写的却是:“托买红缎十尺、宫粉四匣、胭脂二十方、各色绒绸若干。”银帖一并交给鲁志中,说:“师哥,你斟酌著办。钱若有富余就多买,钱要不够就少买。不过胭脂粉别少买了,因为本地的东西不好,汉中五香斋的最出名。”
鲁志中接过帖子看了看,他就不住皱眉说:“师弟,你应当学著老成一点,你不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最恨这些事!”
江志升赶紧摆手说:“师哥你可别多疑,我在外头一点荒唐事亦没有,这全是你弟妹她要买的。”
鲁志中冷笑说:“弟妹那个人我亦知道,已有两个孩子啦,难道用胭脂粉还要这么讲究吗?”
江志升正色说:“师哥你不相信,你可以到我那里,问问她去!”
鲁志中收起银两和帖子,摆手说:“算了,我给你带来就是了!不过我劝你千万要老成一点,因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很容易拈花惹草。咱们那些师兄弟个个又都是坏包,有点甚么事他们都去告诉师父。师父那个人只要听说他的徒弟有了荒唐事,那立刻就算成了他的仇人,他是一点也不容情!”
江志升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师哥你放心。我跟师父住在一个村子里,难道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那古怪脾气吗?何况我有妻有子,今年我也快三十岁了,怎么还能在外头弄瞎事?”说著他笑了笑,便告辞走去。
出得门来,心里异常不舒服,他想:“明明是妻子要买的脂粉,鲁志中却疑惑我在外边姘了女人!即便我真姘了女人,谁又能管我?师父,他就是我爸爸也不能够管我!我是跟他学武艺,又不是跟著学当和尚、当太监?”他气忿忿地走著,来到十字街头。
忽听有人高声叫道:“江大爷!江大爷!”
江志升一看,原来是赶驴的褚三。
褚三亦是他们村子里的人,家里养著一头粉嘴粉眼白肚囊的小驴。他就指著这头驴吃饭,人都叫他“褚驴子”。当下他牵著驴问道:“江大爷,你今天怎么这样闲在,到城里玩来了?没上鲍老头子家里学把式去吗?”
江志升道:“去了,不去还行?谁叫我认了这么一个遭瘟的师父呢!”
褚驴子咧嘴笑了笑,说:“你大爷自找苦受,认那么一个师父,还不如找个财主家里当长工去呢!你大爷是念书的人,跟他们哪能弄得到一块!”
说得江志升的心里更烦,就问道:“你干么去?是在这儿等主顾吗?”
褚三笑著说:“不是,我到东边接人去。东边卢二寡妇家,去年给儿子娶的媳妇,娶的是巩家庄巩瘸子的闺女。嘿,今年才十八岁,人物儿漂亮极了。可是过门不到十天,汉子就上兴安府学生意去了,抛下了年轻轻的小媳妇在家里守寡,婆媳又不和。卢二寡妇有多么厉害呀!小媳妇亦不是个好惹的,因为这就常常回娘家。十七那天我给接来的,今天还不到二十,又得我送去。回到娘家至少她得住半个月。”
江志升笑了笑,说:“叫你这样常接常送,将来非得把人家的媳妇拐跑了不可。”
褚三咧著嘴说:“凭我这脑袋?想拐人家,人家亦不能跟著我走呀?要换你大爷这么一张脸子倒许行啦!”
江志升笑了笑,就说:“你快接人去吧!别叫那个媳妇等急了。”说毕他转身就走,褚三却牵著驴追过来,叫著说:“江大爷!”
江志升止住步回头问道:“甚么事?”
褚三驴子央求说:“过两天,大爷你还得借给我几个钱花!”
江志升瞪著眼说:“你的生意这样好,怎么又要跟我借?”
褚三陪笑著说:“咳!我家里的事,大爷你还不知道吗?我那八十多岁爹爹,七十多岁的老娘,都仗著我这头驴养活的。一天挣几十文,将就够吃饭。现在天暖了,我身上这件破棉袄还脱不下来,江大爷,过两天你借给我几串钱,叫我买一身罩衣棠吧!”
江志升说:“过两天再讲吧!”说毕调头走去。
过了几条小巷,到了一个旧日的同窗家中。这同窗的朋友名叫范殿卿,早先与江志升寒窗共读,江志升连个秀才都没中上,而人家去年秋季却中了举人。江志丹来此本是要拜见范太夫人,不想只见了老仆。据说他家少爷已分发河南,做了知州,把老太太接去享福了。
江志升心中更是惆怅,暗想自己是走错了路。这两年多,我要不跟鲍老头子学武,现在亦许中了举人,做了知州。现在是完了,至多我能找个镖店的事混,在江湖上落拓一世。因此就想与鲍振飞脱离师徒的关系,自己再扔了刀剑,下功夫寒窗苦读。三五年后,博个功名,那岂不荣耀?离了范家的大门,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顺著道路往南去,打算回家。
走了不到半里地,忽听身后又是那褚三的声音,叫道:“江大爷!”
江志升赶紧回头去看,就见褚三赶著驴,驴上歇著那卢家的小媳妇来了。
卢象的媳妇真是很漂亮,穿著红缎袄儿、绿缎裤子、扎花的红缎鞋,头上蒙著一块青纱首帕;虽然看不见发髻,但可知头发决不坏。浑圆挺胖的面儿,擦著很鲜艳的脂粉,尤其是嘴唇,涂得真似初热的樱桃一般。若论人才,倒也不算十分美貌,可是江志升立刻就销魂了。
平日有时他在路旁遇著妇女,他总是故意把眼睛去看别处,而今天却不然。他的头转回去,就仿佛再也转不过来,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著这个小媳妇。小媳妇亦一点也不腼腆,把两只摄魂的眼睛向江志升身上绕了几绕。这时,褚三也就摇著鞭子把驴赶过来了。他笑著说:“江大爷,你还没吃过早饭吧?”
江志升说:“我吃了饭才进城来的。”
褚三说:“江大嫂子的手儿真快,一个人看两个孩子,还把男人弄得这么齐齐整整,菜饭也是到手就得。”
江志升笑了笑,没说甚么,又瞧了道上的小媳妇一眼。
褚三又说:“可是,好婆娘亦得配上好男人。江大爷,像你这样文武双全、模样俊、性情好、家当又过得去的人,在男人群里真是百里挑一,不怪江大嫂子整天那么高高兴兴。”
江志升听了心里非常得意,眼睛冲著卢象的媳妇,嘴里说:“她高兴,我可不大高兴呀!”说完了话,转过身去,就和褚三并行著,谈著闲话。
走了不几步,驴上的小媳妇回过头来向江志升媚笑著,说:“这位就是东材的江大爷吗?”
江志升一怔,同时更受了吸引,还没答话,褚三在后面替著回答说:“这不是东村的江大爷,这是鲍家村的江大爷。”
小媳妇又笑了笑,点点头。
江志升赶紧靠近说:“卢嫂子,你婆家我不认得,你娘家我可认得。那位腿有点毛病的……”
小媳妇不等他说完,就嫣然笑著说:“那是我的老爹。”
江志升说:“早先他老人家在城里开烟铺的时候,我常到他柜上去坐。”
小媳妇拿红绢子捂著嘴,说:“那又错了!那是我们村子里的李瘸子,我爹不像他那么瘸的厉害!”说著话她斜低著头,不住地笑,并时时偷眼来看江志升。
江志升见自己猜错了,不由有些脸红。
褚三却说:“反正咱们镇巴周围三十里,提起来都是非亲即故。”
卢家的小媳妇笑著说:“可不是!我回娘家一提说江大爷,管保我老爹知道。江大爷,有工夫你到我们家里去坐。我们的家就在南山根下,我们家里有桃树,桃花开时一片红。”
江志升连忙笑著说:“好,好,这一两天我一定看望你那老爹人。”一面说一面走,眼看来到鲍家村。江志升止住脚步,小媳妇又向他媚笑了一下,就骑著驴往岔路上走去了。
褚三还在驴后回头向江志升作了个鬼脸儿。
江志升在这里呆呆地站著,眼看那头小驴驮著身穿红袄的小媳妇越走越远,走到那无边的芳草上。江志升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可以形容这眼前的情景,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怔了半天,才慢慢地走进村内。这次进城他像丢失了甚么东西,精神恍恍惚惚,仿佛连自己家门都不认得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著,就进到家门里。才迈腿走了两步,忽见眼前白光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