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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三人一见如故,希真、刘广便邀徐槐上堂叙坐,范成龙亦相见了。逊坐毕,刘广对希真道:“徐溶夫才名,姨丈所知也。小弟那年往高平山会晤溶夫时 ,溶夫说起虎林兄经济满怀,深通韬略,能为人所不能为。彼时弟已心醉,不期今日幸遇。”徐槐道:“经济二字,弟何敢当,特遇事畏葸以悮君国,所不忍为耳。”希真称道不绝。范成龙也说起溶夫称述徐槐之事,并道久仰之意。希真请以上房相让,徐槐谦谢。希真再三逊让,徐槐便移至上房与希真共住。当晚共用晚膳毕,徐槐与希真等畅谈竟夜。希真方知徐槐曾在东京考取议叙,归部以知县铨选,因选期尚早,故游幕于山东;近得京信,知名次已近,所以上京投供。希真暗想道:“山东正当干戈扰攘,此公倘得选山东,必大有一番作为也。”次日早起,两家仆从各收拾行装,徐槐与希真等各盥洗毕,用了早膳,又谈了一回。为时已不早了,徐槐与希真、刘广、成龙拱手告别,希真等赴山东,徐槐赴东京。
话分两头,先说徐槐辞别希真起行,不日到了东京,觅所房子,安顿了行囊 ,又就京中雇了两名车夫。次日即赶办投递亲供之事,又拜了几日客,应酬了一番。初夏将近,风和日暖,是日闲暇无事,徐槐独坐斋内,看那庭院青藤架上绿阴齐放。徐槐忽叫车夫进来,问道:“神武门外元阳谷,我幼年曾到过,一路藤阴,景致甚好,此刻你可晓得藤花放否?”车夫道:“不敢晓得。”徐槐喝道:“什么说话!不晓得便不晓得,有甚不敢晓得?”车夫忙答道:“是小人说错了,小人说不敢打听。”徐槐道:“怪哉,怎么不敢打听?”车夫道:“老爷不知道,近来这谷内进出不得了。”徐槐道:“却是何故?”车夫道:“近来这谷内有一伙强人,为头的一个叫做千丈坑许平升,一个叫做冰山韩同音。这两个魔君,聚集一千七八百人,占据了元阳谷,打家劫舍,无所不至,所以这山进出不得。”徐槐愕然道:“元阳谷乃京都北门锁钥,岂容盗贼盘踞,收捕的官兵怎样了?”车夫在旁笑道:“官兵还敢近他!”徐槐叹道:“天下盗贼如此根多,安望太平。”车夫道:“只有一人,想该斗得他过。”徐槐听了,忙问是何人。车夫道:“这人姓颜,名叫树德,号叫务滋。那年小人送一起大客商,路过蓟州府寒积山,突遇一伙强人,望去何至二三百人。这边客人,无一个不吓得手脚冰冷。幸喜路旁酒店走出一个大汉,正是颜树德,手提大砍刀,直奔过去,登时杀得那强人四散逃走。当时客人问了他姓名,又重重谢了他,他也老实收了,又留客人酒饭,歇了一日。小人因此识得他本领。”徐槐道:“这人现在那里?”车夫道:“倒也巧极,这人向来东飘西泊,不知住处,恰好前日小人在不远亭边来复衖口撞见他,可惜不问他住处。”徐槐道:“你下次遇着了他,速来通报。”车夫应了出去。
一日,有一贵官来拜见徐槐,正在厅上分宾叙坐。那车夫急走进来,见主人正在会客,不敢上来 ,只得站在阶下。徐槐一见,便问道:“你有甚事来禀?”车夫上来道:“禀告老爷:那颜树德正在巷口酒店里,老爷说要见他,此刻要不要叫他来?”徐槐大喜,不觉立起道:“你怎说叫他,须我去见他才是。”那贵官笑道:“原来是那个乞丐颜树德,徐兄见他何为?”徐槐道:“小弟闻知此人武艺超群,故爱敬他。”贵官道:“此人武艺却好,但仁兄叫他来也罢了,何必轻身礼接下贱。况此人武艺虽好,性情卤莽,本是故家子弟,自不习上,甘心流落,一味使酒逞性,行凶打降,所以他的旧交,无一人不厌恶他。小弟久不闻他消息,只道他死了,谁知今日还在。仁兄着见了他,便晓得此人不好了。”徐槐道:“仁兄所说,谅必不错。但此人或有一长可取,亦未可知,总待小弟见过了他再看。”车夫道:“老爷不必自去,待小人去请他。”徐槐道:“也可,但须说得恭敬。”车夫应声了出去。
那贵官起身告辞,徐槐送至门首,贵官拱手升舆而去。只见车夫领着一个黑大汉过来。徐槐看那汉,面目黝黑,虎须例卷 ,威光凛凛,身长九尺,腰大十围,身上十分蓝缕。车夫指着对徐槐道:“这就是颜树德。”树德向徐槐一揖,顾车夫道:“这便是徐老爷么?”徐槐暗暗称奇,便答揖道:“小可正是徐槐。”路上人见一华服官人与乞丐施礼,都看得呆了。树德对徐槐道:“小可落魄半生,知己极少。今日老先生见召,有何教言?”徐槐道:“请壮士进内叙谈。”便携了树德的手,一同进内。那些仆从尽皆骇然,连车夫也呆了。
树德到了厅上,向徐槐扑翻虎躯纳头便拜。徐槐慌忙答拜,便吩咐:“浴堂内备好汤水,请颜相公沐浴。”又吩咐:“取套新衣服与颜相公穿了,然后请颜相公出厅叙话。”颜树德道:“小可承先生过爱 ,不知先生因何事看取?”徐槐道:“小可在山东时,久闻足下大名。但不知足下运途蹇晦,一至于此。”树德浩然叹道:“小可是四川人,自幼游行各处。那年小可在河北蓟州,因生意亏本,往青州奔投表兄秦明,正还未到,不料那厮失心疯了,早已降贼。小可失望,意欲仍回蓟州,更不料还有个失心疯的贼,就是传言秦明降贼的人,劝小可也去降梁山,吃小可一掌打死。小可犯了人命,只得一口气向南奔逃。路至济南,盘缠乏绝,只得沿路行乞,逦迤到了河南归德府。小可初意,原想到这京里来投奔一个好友。后想世间都是没志气的人,我这副钢筋铁骨埋没了也就罢了,便一口气回四川去了。恰得奇兆:小可到了四川之后,为人佣工度日,一日往景岳山去,走进一所庙宇,十分宏敞,只见里面一个老者,相貌魁梧,向小可说道:‘你是洞天中大将军,岂可置之无用之地!’又说我遇午当显。说罢,那老者并庙宇都不见了。小可感此奇兆,因重复一路行乞到东京来。到此方才七日,不意便遇先生。先生果知我,异日为先生冲锋陷敌,万死不辞。”说罢又拜。徐槐急忙扶起,感慨一回,便问道:“足下那位好友姓甚名谁?”树德道:“小可未曾和他会面,据另一个好友,姓韦名扬隐的在蓟州说起他,性情仁厚,韬略渊深,慷慨好施,谦光下士,现在槚村村神明里居住。他姓任,名森,表宇人衔。小可久记在心。那年因思归故乡,不去见他。今番去见,叵耐他管门的这班鸟男女,不容我进去。我想,就不去罢了!”徐槐道:“想是下人之过,足下休怪他。且请用了便饭,改日小可与足下同去见他。”当日徐槐请颜树德酒饭,又打扫一间房屋安置树德,又畅谈半夜。
次日早起,徐槐在外面应酬了些事务,大约无非贵官贵客,一番常套,不必细表。到了傍午 ,与颜树德用了中饭,便叫备个名帖,带同颜树德,直到槚树村神明里去访任森。原来任森世居皇城,先代显宦相继,世沐恩光,家居神明里,资财巨万。任森生得相貌清正,长须五绺,丰裁儒雅,勇力过人,性情仁厚,却又严正,所以一切富家龌龊子弟,无不刻忌他。更兼他深居简出,不喜趋走,所以朋友极少。这日任森正静坐书斋,外面忽投进徐槐名刺。任森接了细细观看,恍然悟道:“那年先师陈念义夫子仙驾来临,谓我道:‘能用汝者,与余有二人也。’言讫而去,语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今想‘余有二人’,非‘徐’而何?且待我出去接见他。”便命邀徐槐进厅,颜树德一同进来,任森接见逊坐叙茶。徐槐与任森略谈几句,任森便大悦服,便请徐槐上坐,纳头下拜。徐槐忙谦让道:“岂可如此!”任森道:“我观先生才德超群,必建非常功业,日后但有用小弟处,无不效劳。”徐槐谦让答拜,重复入坐。任森便指树德问徐槐道:“这位大英雄是谁?”徐槐代树德通了姓名,树德便向任森下拜。任森大喜答拜,道:“那年韦扬隐回东京,向小弟说知颜兄,小弟甚为钦佩。又说在归德府寻访吾兄不着,小弟亦代为纳闷。不期今日得瞻虎威,实为深幸。”树德听了大笑。
当时任森留徐槐、树德酒饭,畅谈一切,十分知己。席间徐槐开言道:“仁兄贵庄设立碉楼,整顿戈甲,想是为元阳谷贼人之事么?”任森道:“正是。那厮见俺庄上丰富 ,常来滋扰,是以小弟不惜重资,募练乡勇,保护村庄。那许平升吃小弟诱败一阵,从此不敢正觑我村。只是那厮还有个党羽韩同音,把守得紧,所以不能直捣他巢穴。”徐槐未及开言,树德忙说道:“那韩同音本领甚低甚低!小弟一到东京,闻知此事,就去与他厮会。那韩同音身披铁叶甲,手执刀牌。小弟赤膊空拳,打得那厮觔斗频翻。只可惜许平升来帮他了,不然小弟活打杀他。”徐槐捻须微笑道:“二公既同生公愤,敌忾杀贼,小可不才,取条妙计,管扫得那厮影迹无踪。”二人一齐请教,徐槐道:“火攻而已矣。”二人大喜。颜树德便要前去,任森道:“且将器械备好再去。”一面席上劝酒,一面吩咐庄客准备干柴芦获,并一切衣甲之属。徐槐又指划些攻取之法,又畅论一切,尽欢终席。徐槐、颜树德就歇在任森家。
次日,徐槐替他禀明当官,请了号令,便坐在庄内听信。任森披起黄金锁子甲,手提烂银点钢枪 ,又取副狮蛮铁叶甲与颜树德披了。树德自去架上选一把七十二斤镔铁大砍刀。任森跨上火炭枣骝马,树德跨上追风乌骓马,点起八百名庄客,一齐杀奔元阳谷去。那许平升、韩同音正在商议打劫之事,忽报神明里乡勇杀来。许平升、韩同音一齐大怒,便各持兵器上马,点起喽啰们,杀出谷口。恰好两阵对圆,韩同音当先出马,高叫:“神明里牛子,敢再到这里来领死么!”这边颜树德一马飞出,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