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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情况属实。这个是做不了假的。
黄老师四十多岁了,曾经被错打成右派,平反之后才从县城调进了师范学校。黄老师可不像钱主任,很温和,爱笑,像一个母亲,甚至,像一个大姐。虽然也是主任,可是黄老师不允许任何一个同学喊她“主任”,只能喊“老师”。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心中有相当高的威信。黄老师检查完了,笑了笑,说,“这能说明什么呢王玉秧同学?”玉秧想,是的,这能说明什么呢?身上有“特殊情况”,只能证明王玉秧一个人回到宿舍了,只能反过来证明王玉秧的确在案发的现场,并不能证明其它。王玉秧的鼻子尖上全是汗,傻乎乎地站了好大一会儿,很莽撞地说:“不是我偷的。”黄老师轻声说:“在没有查出来之前,谁都是可能的。包括我,也是可能的。你说是不是呢?”这一来王玉秧不好再说什么了,人家黄老师都把自己放进去了,玉秧再狡辩,显然就有态度上的问题了。
排查的范围一会儿缩小,一会儿放大,但是,没有结果。案情难以突破。一眨眼已经拖到第四天了。在这四天里头,八二(3)班的同学对“铁的纪律、铁的校风”有了极为切肤的认识。准确地说,对“铁”这个金属有了极为切肤的认识。铁是没有表情的,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但是,铁很重,很硬,有一种霸蛮的力量。同学们对“铁”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因为铁的静止永远都是暂时的,它一旦行动起来,没有人知道后事如何。同学们发现,任何东西发展到一定的火候,它都有可能变成铁。比方说,事件,比方说,时间,比方说,心情。它们现在都是铁。很重,很硬,横在八二(3)每一个同学的面前,的心里。八二(3)班死气沉沉。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哪儿碰到了铁,“当”的一声,或者说,什么声音都没有,铁已经把你的皮肉带走一大块。
比较下来,王玉秧承受的压力则要大得多。这种力量并不只是来自校方,在很大的程度上,它来自于同学们的中间。甚至,它来自于王玉秧自己。王玉秧说不清楚了。玉秧嘴笨,说不清就不说。但是,抬不起头来。玉秧可以麻痹自己,其它班级的同学可是麻痹不了的,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关键是,他们的想像力同样是“雪亮”的。同学们当中已经流传开了,王玉秧和钱主任已经进入了“僵持性的阶段”。双方都在攻心,就看谁挺得住。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静止肯定是暂时的。同学知道,暴风雨会来。一定会来。
暴风雨来了,相当地突然。一点都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相反,很平静。当然,这种平静是学校里领导的那一方,同学的这一头却从来也没有消停过,所谓风欲静,而树不止。星期六的上午,北京时间九点整,钱主任,黄老师,八二(3)班班主任,三个人呈品字形,一起走向了八二(3)班。同学们早就到齐了。钱主任满面春风,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样子,难得一见的轻松。黄主任却反过来了,惆怅得很,一点都不像平常那样亲切,反而心头压力重千斤。同学们望着钱主任的脸,知道破案了,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了。但是,因为具体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反而更叫人揪心。教室里的气氛严峻异常。王玉秧咽了一口,所有的人都咽了一口。同学们的紧张是有道理的。天上飞来了一只铁疙瘩,在它落地之前,谁会知道这只铁疙瘩会砸到哪个人的脑袋呢。
班主任进门了,站在黑板的左侧。黄老师进门了,站在了黑板的右侧。钱主任最后进来了,直接走上了讲台。同学们屏住呼吸,以为钱主任会立即宣布什么的。钱主任却没有那么做,而是避实就虚,鼓掌了。同学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既然领导都鼓掌了,被领导的当然要跟着鼓掌。掌声很寥落,稀稀拉拉,钱主任在耐心地等待。等教室里全部平息下来了,钱主任高声说,他首先代表校支部、校行政,代表八二(3)的全体同学——不包括个别人——感谢我们的公安战士。钱主任说,公安战士其实每天夜里都在学校里工作,现在,真相大白了。钱主任伸出他的胳膊、他的手、他的食指,绕了一圈,指着下面说,偷钱的人就在这间教室里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位同学的眼睛现在正看着我。”教室里的空气在一点点地往里收,都有些烫了。钱主任还想再说些什么,黄老师却病歪歪地走上了讲台。她拦住了钱主任。黄老师请求钱主任让她“说两句”。黄主任很疲惫,很沉痛,好像刚刚哭过,好像刚刚从病床上支撑着站了起来。黄老师说:“同学们,我是一位母亲。我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同学们谈几句。”
7.问题解决了
黄老师一开口同学们就已经被感动了。她的声音很小,还有点喘,听得出是在努力,是在化悲痛为力量。黄老师首先介绍了她的儿子与女儿。儿子在北京读书,北大;女儿在南京读书,南大。黄老师说,她为她的儿女“感到自豪”。黄老师说起儿女的时候声调是那样的绵软,表情是那样的柔和,洋溢出母性的慈爱和挂牵。无端端地叫人悲伤。同学们云里雾里,不知道黄老师在这个要紧的关头说这些家事做什么。可是,同学们立即从黄老师的谈话里头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昨天晚上学校里头已经开过行政会议了。会议决定,一定要开除那
位“至今不肯悔悟的同学”。黄主任的眼眶红了,目光像雾一样湿润。黄老师很坚决地说:“我不能同意!”
黄老师开始了回忆,她回忆起了“遭到不公正的待遇”的日子,儿子在乡下发烧的事,40度1,还抽了筋,抢救了半个小时。她回忆起了她的女儿,四周岁的那年曾因为食物中毒而危在旦夕。这些事情都是黄老师心中的痛,令人伤感。黄老师流泪了。黄老师对着钱主任说:“哪有孩子不生病的?!哪有孩子不犯错误的?!”钱主任哑口无言。黄老师的话像春风,像春雨,一丝一丝,一瓢一瓢,飘拂在同学们的心头,浇灌在同学们的心坎上。同学们低下了脑袋,每一个人都流下了悔恨的泪。黄老师擦干了眼泪,说:“我已经向学校的党支部提出了请求,请求校领导给我最后的机会,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相信,这位犯了错误的同学一定会自新,会主动承认错误。他一定会到邮局去,把不属于他的钱物寄给我——我是一位母亲,同时也是一位党员。我以母亲和党员的双重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你寄来了,内部处理。相信我,孩子们,千万千万不能存有侥幸心理。公安人员已经在庞凤华的箱子上提取了指纹了呀!谁碰过庞凤华的箱子,公安局一目了然。我们更是一目了然。公安局一旦来抓人,那就说什么都晚了呀!”黄老师已经很急了,恨铁不成钢,又流泪了。“相信我孩子们,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要再让你们的母亲伤心了。”
黄老师情声并茂。她的话好几次都哽咽住了,差一点哭出声来。她的话温暖了八二(3)同学的心,擦亮了八二(3)班同学的眼睛,鼓足了八二(3)班同学的勇气。功效立竿见影。星期一的上午,第二节课之后,汇款单寄来了。然而,黄老师拿着汇款单,望着钱主任,犯难了。这一次是真的犯难了。依照事先的部署,从汇款单上对照汇款人的笔迹,准确无误地找到偷钱的人,原本是很容易的。但是,谁能想到一下子寄来了四张呢。再怎么说,二十块钱也不可能被偷走了八十块,逻辑上就站不住。钱主任、黄老师还是搬来了八二(3)班的作文本,查出来了,汇款人分别是孔招弟、王玉秧、邱粉英,还有一张是用左手写的,一时不能肯定。黄老师把四张汇款单拍在钱主任的桌面上,说:“你看看,这到底是谁?”
钱主任笑笑,叹息一声,说:“老黄,你也有二十年的政治经验了,正面的有,反面的也有。有人愿意主动承认错误,这又有什么不好?”黄老师用右手的掌背拍着左手的掌心,说:“我是说怎么处理这八十块钱!”钱主任把不能肯定笔迹的那一张汇款单放到黄主任的面前,关照说:“把钱取出来,还给庞凤华。”黄老师问:“另外的三张呢?”钱主任把另外的三张锁进了抽屉,说:“先放在这儿。”黄老师说:“六十块呢,不是小数字,不能浪费喽哇。”钱主任说:“怎么会浪费呢。不会浪费的。怎么会浪费呢。”黄老师有点摸不着头绪,小心地说:“究竟怎么办呢?”钱主任说:“你呀,小黄,怎么说你好呢。有些事,宜粗不宜细。把问题放在那儿,撂在那儿,比处理了更好。就这么说了。哈,不要再提它了。都过去了。哈。”
被偷的钱寄回来了,全校的同学都知道,寄回来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没偷,不是我偷的”,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没有了。放松之后必然就是观望。同学们就是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偷了。但是结果令人失望,他们等待了四五天,学校的布告栏上一直没有张贴“处分通告”,看起来真的是“内部处理”了。玉秧心存感激,内心的喜悦可以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但是感激归感激,轻松归轻松,说到底还是冤。冤哪。这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不过玉秧退一步想,不招又能怎么样呢?人家派出所的人已经查出指纹了。庞凤华的箱子玉秧有没有摸过,玉秧一点底都没有。想不起来了。从常理上说,同在一个宿舍里头,真的很难免。万一指纹碰巧就是玉秧的,公布了,玉秧的活路就死了。这个赌玉秧打不起,赌注太大了。玉秧想,还是这样好,反正也没人知道。别人怎么猜就让别人猜去吧。逃过了一劫,总是好的。怎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呢。无论如何,玉秧睡了一个踏实觉,真的踏实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可是,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找玉秧谈话的呢?这是不是就叫做“内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