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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的蓝裙子白衬衫,一条红领巾,有一条大概是她插队时围过的红围巾,上边还别着几个伟人纪念章。还有一些物品很私人历史,属于母亲秘密的外围。
秘密的核心是埋在箱底的小黄书包。
小黄书包上有个五角星,里边有两三本日记,一些书信照片,似乎还有些软的硬的小物品。我没有动。母亲活着时没对我开放的秘密死了也该随她而去,子女不该继承家长的隐私,这是一条至高无上的继承法。
我只不过要像英雄举着炸药包一样举起这个小黄书包,教训一下那些不够人性的人。又像姜子牙祭起番天印,打着谁是谁。
遗体告别仪式在医院的告别室进行,母亲的遗体覆盖着雪白的床单,枕边放着鲜花,四周倚墙立着一些花圈,正面挂着母亲的遗照,这些都不用说。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她枕边放着的小黄书包。
葫芦院的老木和尚夏天宝都来了,美眉也来了,文化大院的阿囡孙薇薇陈小燕来了,高倩也来了。他们都知道了小黄书包藏着母亲一生的秘密。母亲那几位家长里短的热乎姊妹也来了,她们先是惊奇,后来也知道了小黄书包的特别意义。这种神秘气氛待到龙向光孙武高勇陈雅虎几个父亲嫌疑人到来后,也便笼罩了他们。
我杂种阿男不能算不孝。戴了黑袖章放了哀乐,给每位来宾分了白花别在胸前。然后众人排成队伍肃穆进入告别室,环绕母亲的遗体缓转一圈。
我还站在那里俗套地接受了每个人依次的握手慰问。
孙武端着沉重的国字脸握完我的手过去了。高勇握完我的手过去了。陈雅虎握完我的手过去了。龙向光握完我的手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忘记哀痛告别地凝望我的母亲,小黄书包一定像炸药包在他们眼里放着爆炸的锯齿光。
所有人转完一圈都出去了。
我把纪念母亲的行为艺术推向高潮。
我对围站的人群说:现在有一件事,我阿男幼稚无知经验不足,征求大家意见。我看到几位父亲嫌疑人各怀鬼胎神色不安,就知道他们在等一个躲不开的宣判。我说:那个小黄书包里放着我母亲田岚珍藏的秘密,其中不少资料涉及到和在场某些人的交往历史。现在有两种方案。一种,我在大家的支持下打开小黄书包,把资料一一过目,将有关不同人的文字分别交给不同人,以留纪念。另一种方案,可能是我母亲临终前神志不清的糊涂方案,她要带着她的秘密离开世界,与她的遗体一起火化。
此时的气氛自然十分不平常,高倩看看我又看看她父亲高勇,孙薇薇看看我也看看她的父亲孙武,陈小燕看看我也看看她父亲陈雅虎。
阿囡没父亲可看,看了我又同我一起看我那几位父亲嫌疑人。
孙武到底是联合会第一号人物,这时很领导很长辈地对于我母亲田岚很生前好友地说道:还是尊重你母亲本人的意愿好,别人留不留纪念无关紧要。高勇像大猩猩一样沉郁地附和了同样意见。陈雅虎只等他人抻了头,立刻凑了份子。龙向光扶了扶黑边眼镜郑重地说:当然应该尊重你母亲本人的意愿。
我知道他们都明白了自己有段不能告人的历史。
他们的女儿想必也看明了这里的含义。
行为艺术到此该结束了,我不能打扰母亲的安宁。我说:那就该将她的遗体连同她的秘密一同送去火化。要好的朋友们要陪我一起去,老木和尚夏天宝美眉要去,阿囡孙薇薇陈小燕要去,高倩犹豫了一下也说要去。我根本没想几位父亲嫌疑人会去。但龙向光说了一起去,孙武也说一起去。他们大概怕我路上变卦,又将母亲的秘密解开。剩下高勇陈雅虎不去很不随大流,几辆车一发动,他们也跟着去了。
没想到为母亲送葬的队伍竟如此壮大。
火化是一火就化了,人都陆续散去。几位父亲嫌疑人各自换了脸去忙他们的了,我和他们相似还是不相似今后不再研究,我和他们未来是敌是友也是以后的故事。最后几个人要分别时,已经站在文化大院外的马路上。
有我,美眉,孙薇薇,陈小燕。
我不知最后跟她们谁走,或带谁走。我只是指着天空下大雪覆盖的文化大院说:以后那是一条高速路。
后记
几年前看电视节目,引发了我的一次写作。
节目中几位学者和年轻人围绕着一个共同的话题讨论,现场气氛时而激烈时而沉闷,也多有让主持人尴尬的对立。年轻人普遍对学者表现叛逆,学者们也在宽和的表象下难掩对年轻人的轻蔑。两代人或唇枪舌剑或明和暗斗,让我想到了弗洛伊德的“俄狄普斯情结”。俄狄普斯情结也就是弑父情结,在家庭中表现为儿子与父亲的对抗,在社会中表现为年轻人对年长一代的叛逆。这自古以来是社会很多冲突的源动力之一,也演绎了许多惨烈或悲壮的文学故事。
这种叛逆不一定都是可歌可泣的,有的甚至十分残酷。
我在此前曾写过一部小说《青春狂》,讲的是一群十几岁的男女学生在“文革”中用石头将他们视若父亲般的男性老师以“流氓罪”砸死。弑父的情结以集体的“革命”行动表现出来。在此之后二十年,这些年轻人逐渐成熟长大,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当年的过失,却共同加入了悼念“父亲”的行列。
现在,有关对弑父情结的联想,激发了我写另一种年轻人叛逆的故事。
在各个领域,年轻人都在用他们的新声音、新手法“屠杀”年老的一代。这种“屠杀”温和了表现为革新,激烈了表现为取而代之。在时间的年轮上,欣欣向荣的进步与衰朽死去的残酷交相辉映。
这种心理学意义的文学主题一旦萌动,朦胧中浮现出很多故事。
有一个故事我曾远远打量它很多年。一个男知青到农村插队,与一个农村姑娘发生爱情,后来却远走高飞回城了。农村姑娘生下的儿子长大了,便天高地远地到城市里寻找生父。他的父亲可能已是高官或著名学者,更可能蛛丝马迹难以确认。“寻父”的过程就是一个爱恨交织的过程,也可能仇恨与报复会在备受屈辱后愈演愈烈。
这样的故事,其实在前些年中有些类似的文本。
但是,我总在想像中不断打量它,希望有什么新的意思出现。
而这一次,新的意思出现了。
我得到一个全新的故事,故事的全名应该是“我和父亲嫌疑人及他们的女儿们”。
然而,这一切还远不是我这次写作的叙述冲动。人做任何一件事情,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在有充分理由时才开始的。我的这次写作还有一个更自觉的理由,那就是想做一次文体方面的尝试。这个尝试绝非人云亦云,完全按照独自的思路来。因为我确信,只要我们愿意又有技巧,就可以进入他人的思维。我要按照我小说中的主人公——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心理来观察一切,叙述一切。当我在一种类似精神失常的梦幻状态中完全忘记了我是柯云路,只知道我是小说中的主人公阿男,我甚至感到我皮肤对世界的触觉都是阿男的。
就这样,我先写下了一段阿男写的诗:“我唱歌谣你们别心惊肉跳”。
月亮像邮票贴在天空右上角,我是月亮。
风在干河床跑来跑去羞辱卑躬屈膝的石头,我是风。
太阳流脓血烂得天下什么都模糊了,我是太阳。
阳光像蝗虫满天射下来,你们别着慌。
鸟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
男孩的小鸡巴露出裤衩,小心大人剪刀。
女孩像块要化的雪糕软软地斜在那儿,别站不住往人身上靠。
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脸贪心奢望,别使着。
数不清的中年女人在公园狂跳交谊舞,那是甩卖积压的性能量。
跳得四周柳树心猿意马与风狂交,不算流氓。
…………
有了这样的开头,“我”和父亲嫌疑人、“我”和父亲嫌疑人的女儿们的故事就顺理成章地展开了。
我除了讲一个故事,还收获了一片新的语言。
我过去不曾用这样的语言写作过。
这是一次大胆的实验,也是一次快乐的游戏。
希望朋友们与我一样感受到其中的快乐。
柯云路2005年4月
作者E…mail:keyunlu@vip。sina
柯云路答辩《父亲嫌疑人》
近日,新浪读书频道连载了作家柯云路新作《父亲嫌疑人》并进行了相关的调查,很快在网络上得到了积极的响应,众多网友纷纷给图书留言并参加了调查,表达了自己对“非婚生子女”、“弑父情节”等观点的态度和建议,在此新浪读书专门连线柯云路,并记录下作者对网友的一些提问的解答,以下是连线内容:
一、电视节目的斗争引发《父亲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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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读书: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走红作家,二十多年来出版了几十部作品,这些作品题材各异,很多都引起广泛影响。最近七八年,您先后出版了以“文革”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芙蓉国》、《蒙昧》、《牺牲》、《黑山堡纲鉴》、《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官场政治小说《龙年档案》,纪实长篇《温情马俊仁》,学术著作《童话人格》。几年前,您曾被一些评论家和媒体评为“最会变脸的作家”,而读者似乎也习惯了您的变脸。
您最新一次“变脸”,就是刚刚出版的《父亲嫌疑人》。
您喜欢被称为“最会变脸的作家”吗?您是否刻意“变脸”?
柯云路:首先,我没有刻意变脸,我没有想过用变脸来赢得读者的青睐。但是,当媒体把我评为“最会变脸的作家”时,我发现自己确实在不断地“变脸”。一个变化是写作题材,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