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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2父亲嫌疑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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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大院像空了一样,只有我在人烟稀少的楼群间穿过。

  那些曾聚在身边的一拨年轻哥们儿都到酒楼里围着高勇之流高朋满座了。看见高勇不开“奥托”开上联合会的正经轿车出去还对我招手致意,我想到胜利者是宽容的。也便觉得我踽踽独行路边的失败耻辱。

  黄金辉捞上一顶联合会名誉主席的桂冠走了。他捐款留下的不是支票,而是一份房地产证和一份评估报告,证明他捐给文化联合会的那栋远在南方沿海城市的漂亮小楼价值两千万。当人们对他的捐赠稍有疑惑时,他指着照片上的漂亮小楼说,要急着变现现在出手就可卖两千多万,想增值再过一两年可卖到三千万,想变现想增值他都可以帮办。

  黄金辉的欺骗很快叫半通商海的高勇揭穿了。

  那栋漂亮小楼是真的,但它早已连同它的房产证抵押在银行贷款了,那笔贷款当然已成死账,给联合会的房产证则是赝品。

  朝野两派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文化大院蒙受了羞辱。

  高勇当时在野就可以不承担引狼入室的责任,现时在朝就可以追究当时龙向光引狼入室的责任。据说拔起萝卜带出泥就能把龙向光的旧班底从上到下都剔掉。

  黄金辉也让我蒙受了奇耻大辱。就在我们母子二人请他的饭桌上他令人眼晕的描绘诱发了母亲田岚的贪心,她劝我把到手的稿费投到黄金辉公司里认股分红。黄金辉看出我的犹豫笑着拍拍我肩膀说:你比你妈有心眼。你用不着把那几十万都拿出来冒风险,先拿个一位数放在我这里试两年,尝到甜头再多拿。

  我就这样将八万块钱打水漂了。

  这个小时候抱过我去医院现在搂我肩膀让我感到暖烘的父亲嫌疑人就这样宰熟宰了我一刀。母亲田岚傻了一样怔愣着说:这不可能吧。

  我恶狠狠地说:是不可能,但却是事实。

  这个父亲嫌疑人还拿我入股说事儿又套了文化大院五六个熟人的钱,而后就远走高飞了。用他的话讲,我们这些傻瓜将钱存在银行里只是存一个概念,而他将一份假房地产捐赠给联合会倘若不识破的话这个概念确实能给人带来财富感觉。

  在这个玩概念的年代我被玩了。

  整个联合会蒙受的耻辱自有众人均摊,而我受骗被宰则成了全体的笑料。我本来就是一夜走红的暴发户这一刀宰得深解众恨。各种飞刀跟着来,连同宰我臭不可闻的“全景”行为,我立马成了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

  我不那么形而上其实很形而下很庸俗,说来说去真正打击我的还是我的泡沫父亲嫌疑人黄金辉用屎盆子挖走了我八万元。我这个从小穷惯了穷怕了穷酸了的小杂种没有酷到不拿钱当回事。这个该挨刀的父亲嫌疑人挖走的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缺了一部分气势大亏损。想了半天也就明白,前一阵如牛气壮其实一多半是被小几十万进项催起来的,现在少了一块气虚血虚精神恍惚也就当然了。

  母亲更像被抽光了血一脸发白了。

  八万块钱相当于她十来年的工资,二十多年来抠着钱养狗崽子长大成人的苦命女人确实顶不住。要说那钱存在账上确实不过是个概念,但玩概念的年代概念也就如同生命。她受到摧残一张灰白的老瓜子脸现在皱更深了,整日愣神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

  要不是我自己庸俗知道被挖走钱的难受,我就会人文精神地理解母亲田岚失落于友人的背叛。心中多少年供奉着对一个人的信赖感激之类不算不美好的感念,结果被伸来的一爪抓得血肉淋漓面目全非。那真得休克一下。

  母亲田岚也真的休克了。接连几天精神恍惚不思饮食又撑着去上班,一下楼梯就瘫在那儿了。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一双发直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的还是那句话:怎么会这样呢?

  我真的开始怀疑起母亲田岚和黄金辉过去的关系了。

  但我相信这个混蛋绝不可能是造我的畜生,上帝没有糊涂到让一个已经欠我血债累累的渎职父亲这样报应我。

  母亲被气病扩大了我这个杂种暴发户蒙受的耻辱,关于我舔黄金辉又被黄金辉涮的可笑段子满大院飞。

  高倩爽着一张鹅蛋脸抖着一肩黑发在我面前站住。

  神采飞扬的电视台主持人立刻赠送我逢场作戏的同情,她说:你最近在文化大院处境怎么这样恶化?我便知道人们正在传说我前一阵傍龙向光傍入了会傍分了房。后来又想傍黄金辉,黄粱一梦泡了汤。高倩很信任地看着我说:这些说法都不值一驳。你到底得罪谁了?

  我冷笑了想到她的父亲高勇,还想到一个个不同嘴脸的父亲嫌疑人。

  我感到我活生生被他们宰割。他们宰割了可怜的女人田岚又宰割她的崽子。

  高倩送完顺水人情也便走了。看着她高挑健美的背影向着光明大道走去,我忽然觉得我这狗崽子真是高攀不起。

  孙武到底生姜还是老的辣,忽然安排老婆领孙薇薇飞去南方了。

  我是在母亲病床边接到孙薇薇打来的电话。她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她说她去参加表姐的婚礼顺便度假,她父母就在同一辆车上。

  我的疑心病一下复发了,越看孙武越像偷斧子的邻居。

  我色胆包天时抱着孙薇薇滚遍了他家的四室二厅。

  现在疑心病一发,我像被大人剪刀剪掉了鸡巴的小男孩一样,难活到家了。 
 

 

 
十九 天下第一不该管的闲事
 
  汽车在街上撒欢地跑来跑去像群发情的哈巴狗相互接吻啃腚,额烂头焦。我溜马路涮自己,警察管不着。人活于世此一时彼一时不必要死要活。连伟人都留下话地球离开他照样转,我杂种阿男是死是活地球连痒都不痒。天上星光灿烂地上小草倔强各有各的活法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犯不着思量。

  我又在满世界找阿囡。

  因为我化名“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发电子邮件告诉阎老家伙警惕阿囡别傍高勇当二奶,所以阎老家伙就打了阿囡并把她锁在房里。因为阎老家伙打了阿囡又把她锁在房里,阿囡又哭又闹受不了最后留下一封断绝关系书跑了。因为她跑了,阎老家伙又气又急血压一高痰涌上来病倒了。

  因为阎老家伙病倒了闹开的事就多了。

  吴姨不愧是吴姨,阎老家伙的这个老婆真是丈夫的保护神。她出难头露难面把情况了解个遍,而后又沉静又严肃地上门找了高勇。

  一个爷们儿叼了同事家的女儿,同事老婆找上门来,这真该两相难堪。

  亏得高勇有足够厚的脸皮,也亏得吴姨端得住,两人的话才说得下去。

  高勇耸肩摊手还想否认此事。吴姨三言两语就摆得证据确凿不容置疑。高勇紧蹙眉盯穿眼前的空气而后摇了摇头万般无奈,说他实在是盛情难却,没抵挡住女孩无休止的主动进攻。吴姨对这个身材魁梧狐臭熏人的男人不胜厌恶,她说事实不是这样阿囡也不是这么糊涂的人。

  她的话又克制又尖锐,高勇作为父辈不该勾引单纯的女孩。

  高勇却耸肩冷笑了,拿出阿囡的一摞情书撂到吴姨面前。

  吴姨一看女儿的笔迹,再看信件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好的复印件,就深知高勇的用心了。高勇说:你们看吧,我一劝再劝要她冷静,她就是不顾一切,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吴姨再沉静也气得脸涨红了,卷起信件要求高勇退还原件。

  高勇说:阿囡给我的信就属于我,原信我肯定要留着免得以后说不清。吴姨气得哆嗦,说这事以后慢慢再讲。她让高勇先告诉她阿囡跑哪儿去了。高勇一摊双手说不知道,而且用人格担保说的是真话。又说他今天要代表联合会接待一个外国艺术代表团该走了。

  吴姨认定我阿男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把我请到家里。她先是感谢我的提醒,接着讲述了她找高勇的情况,然后问我知不知道阿囡跑哪儿去了。

  最后,拿来女儿的断绝关系书让我看。

  我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了,那里要死的话都有。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实在不该多管闲事,女孩连父母的管都不受我算哪一门子。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差不多等于默认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

  我几乎没说一句话跟着吴姨到卧室里看望了阎老家伙。他躺在那里仰望我的疲倦表情和让我坐的疲倦声音让我想到人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阎王殿里的笑声雄风招展花花一辈子,此刻躺出了这个赚同情的衰老模样。他的女人吴姨在床边给他理枕头掖毛巾被,如此伺候真要熬个贤妻的全名了。

  我真不是东西,一懵懂差点忘了老家伙是搞毁我母亲田岚的罪魁祸首。

  我突然想到这个我一直比较忽略的父亲嫌疑人是不是可能恰恰是冤家?

  今天站在他病床边颇像一幅送终的画面。不是冤家不聚头,倘若真是这样因果报应,那就太恶作剧了。疑心病一起来,我站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神情恍惚了。墙上的画框地上的拖鞋全色彩斑斓地飘浮,光线像巫婆的长发在水波纹一样的空气里弯曲抖动。阎老家伙像躺在太平间的死人一样肿大起来,头占了半个房间大。

  我忘记仇忘记恨了。我逃离了。

  我做过多管闲事的老同志,现在真相暴露又去做多管闲事的新同志。

  我负有寻找阿囡的责任。我在管天下第一不该管的闲事。

  满大院人说高勇说得风流倜傥手腕高超是贬是损他高勇都合常理。说我阿男说得墙角瘪三穷酸无聊是讥是笑我阿男都犯常规。高勇像嫖客多了嫖资,我像小丑添了笑料。高勇像当代英雄增了风光,我是现世白痴加了傻名。

  阿囡找不到似乎要我承担责任。阎老家伙倘若一命呜呼似乎也有我的责任。这个世界上债权债务整个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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