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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论概略-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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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察时间和空间是一件极困难的事。自古以来,历史上的失败者,都是弄错了时间和空间;所谓成大功立大业的,都是善于适应时间和空间的。那么,为什么观察时间和空间会有困难呢?这是因为空间上有很多类似之处,时间上有先后缓急之分。譬如,亲生子和养子相似,但如以对待亲生子的方法对待养子,结果会铸成大错;或因马和鹿相似,便用饲养马的方法饲养鹿,结果便会失去鹿。其他如把神宫误为寺院,把灯笼误为吊钟,或把骑兵用于沼地,把重炮牵引于山路,或误认东京为伦敦,而想把人力车用于伦敦等等,诸如此类的失误是不胜枚举的。其次就时间来论,中古时代的战争和现代战争虽然相似,但是却不能把中古时代被认为是优良武器的长枪应用于现代战争。所谓“时机已到”,往往是真正时机已经过去的时候。开饭的时间是指吃饭的时候,而煮饭的时间一定要在开饭的时间以前。往往饭尚未煮而感到饥饿,并喊时间已到,但是,这个时间只能是吃煮成的饭的时间,而不是煮饭的时间。又如贪睡到三竿才起,便认为起床的时刻是早晨,但真正的早晨是日出的时刻,这个时刻早已在睡眠之中过去了。因此,必须选择地点,不可错过时机。
  前章曾提到智慧和道德的区别,论述了其功用的不同。本章将讨论智慧和道德的时间性和空间性。在开天辟地刚脱离野蛮未久的时代,人类的智力尚未发达,其情况恰如婴儿,内心存在的,只有恐惧和喜悦的感情。对于地震、雷霆、风雨、水火无一不感到恐惧。怕山、怕海、怕干旱,怕饥馑,凡是当时的人智所不能控制的事物,一概称作天灾,无一不感到恐惧。倘使这种天灾没有来临,或者来临而迅速地过去,这就称作天幸。比如,久旱之后逢甘雨,饥馑之后遇丰收,便感到无比的喜悦。天灾天幸的来去,对人民来说都是莫名其妙的,所以一概归之于偶然,从来没有运用过人为的努力加以克服。既然不尽人力,一旦遇到祸福,就自然要把其原因推到人类范围以外。这就是鬼神思想所以产生的根据。因此,便把祸的根源称做恶神,把福的根源称做善神,认为天地间的一切事物,莫不有鬼神在主宰。日本人所说的,“八百万神”就是如此。向善神祈求赐福,向恶神祈求避祸,这种祈求能否如愿以偿,并非取决于人为的努力,而是决定于鬼神的力量。称这种力量为神力。请求这种神力的扶助叫作“祈”。这就是当时流行的祈祷。
  人们感到恐惧或喜悦的事情,不仅是天灾和天幸,在人事上也是如此。因为当时不文明的社会,弱者受到强者的暴力欺压,也不可能据理力争,只有一味感到恐惧而已,这种情形,几乎和恐惧天灾没有两样。因此,弱者除依靠另一强者以抗御强暴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接受这种投靠的人叫作酋长。酋长由于具有膂力和兼有少许智德,便可以抗击其他强暴,保护弱小。保护得越好,威信也就越高,终于掌握了一种特权,或者可以把这种特权传给自己子孙。世界各国,在蒙昧之初,莫不如此。如日本在王政时代,天子执掌国家大权,中古时代源氏称霸于关东,就是例子。酋长虽然取得了权势,但是野蛮人反复无常,维持这个局面非常困难。既不能以高深的道理来晓谕,又不能用长远的利益来开导,为了统一方向和共同保持一个民族的体制,只有一个办法,即利用人们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喜悦的心理,指出当前的祸福灾幸。这就叫作君主的恩威。大约就是这样定出了一套“礼乐”之法来教化人民。“礼”就是以尊敬长上为主,使人民自然地知道君威的尊贵;“乐”就是在默默之中和谐愚民,使其自然产生景仰君德的感情。以礼乐征服人民的思想,以征伐制服人民的膂力,使民众在不知不觉之中各安其所,褒扬善者以满足人民的喜悦心情,惩罚恶者以警戒人民的恐惧心情,如此恩威并用,人民便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了。然而,不论褒扬或惩罚,都是由君主决定的,所以人民遇到褒贬,也只是恐怖或喜悦,并不知道褒贬所由来。这种情形,恰如遭受自然的灾害,或遇到偶然的幸福一样,同是莫名其妙的,认为一切事物都是出于偶然。这样,一国的君主既然成了祸福的主宰,人民也就自然把君主当做超人来景仰了。中国尊崇君主,把君主称为“天子”,可能就是由此产生的。譬如,在古代历史里,往往有豁免农民田赋之举。然而,不论政府如何节约,总不能缺少帝王宫廷的衣食住的一切费用和若干公费,数年不征税,经费依然不缺,说明历年的横征暴敛,浮存甚多。人民当初缴纳重税,既不知为什么缴纳,现在突然数年不纳税,也不知道为什么豁免。在税重时,便认为是天灾而恐惧,在免税时,便认为是天幸而喜悦,不论祸福都认为是降自天子,仿佛认为天子具有雷霆和避雷针这两种力量。打雷是天子的命令,不使受雷殛也是天子的命令,人民对他只能进行祈祷祝愿。尊崇天子如神佛,也是不无道理的。
  如果以现代人的思想来看上述情况,似乎是极不合理的,但这是时势所使然,没有理由苛责他们。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既不能讲智慧,又难以制定法制来共同遵守。譬如,在尧舜时代,如果想施行现代西洋各国的法律,就一定没有人能理解它的意义而恪遵的。人民不遵守法律,并非不守法,而是因为没有相当的智慧来理解这些法律的意义。如果放纵他们为所欲为,则不知要作出多少坏事,给社会造成多少灾害。惟有身为酋长者,能善察时势,以恩惠使人喜悦,用威力使人慑服,对同一种族的人民,视同一家的子弟,加以保护和照顾。酋长的职责大自生杀予夺的刑罚,小至日常家务琐事,无所不管。那时,天下如同一个家庭或一个课堂,君主就如同父母或教师,君主的恩威神妙而不可测,一身兼有父母、教师和神佛三种职责。在这种情况下,国君如能克制私欲,虚心修德,纵令智慧不足,也能获得仁君明主的称誉,造成所谓“野蛮的太平”。在那个时代,也只能这样,这不能不说是好事,唐虞三代之治,就是如此。反之,只知使用威力以逞其私欲而不施德政的,就叫作暴君。在这种“野蛮的暴政”之下,人民连生命也岌岌可危。总之,在野蛮时代,人与人的关系,只有恩威两方面而已。不是恩德就是暴虐,不是仁慈就是掠夺,在这两者之间,根本看不出智慧的影子。古书上所谓“道有二,仁与不仁而已”,就是这个意思。这种风气不仅表现在政治上,连在私人的品行上也形成了两个极端,界限非常分明。试看中日古书,不论是经书或是史书,凡是论道而品评人的品行时,皆以道德为标准,如仁和不仁、孝和不孝、忠和不忠、义和不义,都是针锋相对的,不是伯夷就是盗跖,不是忠臣就是贼子,两者之间没有智慧活动的余地。偶尔遇有发挥智慧的行为,也认为是细行末节不加重视。由此可以证明,在未开化的野蛮时代,支配人间关系的,唯有道德,此外,没有任何可资运用的了。
  随着人类文化逐渐发展,智力不断进步,人心也产生了怀疑,对于宇宙事物,不肯轻易放过,看到事物的作用,就要追究其根源。既然产生了怀疑,即使不能找到真正原因,也能根据其作用的好坏,想办法趋利而避害。例如,为遮避风雨之害而建筑坚牢的房屋,为防止海河泛滥而修筑堤坝,为渡水而建造船只,为防火而使用水,制药以医病,治水以防旱,逐渐到达依靠人力创造安居乐业的环境。既然懂得用人力创造环境的方法、则恐惧天灾的愚昧思想也就逐渐消失,对于一向崇拜的神力也就失去了信仰的一半。所以,智慧前进一步,勇气也增长一分,智慧愈进步,勇气的增长也就越无止境。试看,今天西洋文明的发展情况,宇宙万物凡五官所能感觉到的,都要研究它的性质,查明其作用,然后进一步探索其作用的根源,即使一利可取亦必取之,哪怕有一害应除亦必除之,凡是人力所能及,莫不尽力而为之。太平洋的波涛虽险恶,利用水火制造的汽船可以横渡;阿尔卑斯山虽高,劈山开路可以行车;避雷针出现以后,雷霆再也不能逞凶;化学研究逐渐奏效,饥馑亦不能饿死人了;电力虽然可怕,而利用电力可以代替驿马信差;光线的性质虽然微妙,而可以摄影传真;如有风浪为害,可筑港湾以护船只;遇有传染病患流行,则可设法预防或将其隔离。总而言之,人类的智慧已经战胜自然,逐渐冲进了自然领域,揭开了造化的奥密,控制它的活动,而使其就范,为人类服务。可以说智勇之所向天下无敌。既然人能制天,又能使天为人服务,又何必恐惧而崇拜它呢?有谁再去朝山、拜河呢?山泽、河海、风雨、日月之类,不过是文明人的奴隶而已。
  既然人能驯服自然,使其听从人的驱使,为什么独独屈服于人为力量而听其摆布呢?人类智力逐渐提高,对人与人的关系方面,也开始探索它的作用及其根源而不予放过。于是,圣贤之言,也不足全信,经典之教也不无可疑,尧舜之治也不足景慕,忠臣义士的行为也不足为典范。古人是在古代作古代事的人,我们是在现代作现代事的人。何必学习古代而施用于现代呢?明白了这些道理,自然胸怀开阔,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妨碍我心的自由。既然获得了精神的解放,又何必受身体的束缚呢?既然暴力失去了权威,智力逐渐占据了上风,二者已不再是势均力敌,那么,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发生旦夕祸福的情形也减少了。从此社会上如有横行霸道的,就可以用道理来说服他,如果仍不接受,可团结群众的力量加以制裁。既然可以以理制暴,则以暴力为基础的名分关系也就不攻自破了。因此,所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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