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我的饭盒递回来,里面已经找不到一根菜,只剩下大米饭与他粘粘的口水。他抽抽鼻子,脸容伤感。
我说,你还没有讲你为何是傻逼呢?
他这才恍然大悟,拍拍脑袋,对我歉意地笑。
他说,你看,你看我这记性。颠三倒四的。不过,你要理解。搞艺术的就是这样。我叫傻逼。这得叫我读书时说起。他们老叫我傻逼。他们,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张开口腔,张大到能塞入一个鸡蛋,舌尖上卷顶至上腭,再猛地放下,让气流从肺部迅速涌出。这就由不得我不听了。其实,我不叫傻逼,我叫许正,嘉许的许,正确的正。这俩个字都是褒义词。它们应该都是褒义词,至少,构成许字的点、折、撇,再加二横一竖与构成正字的三横二竖看起来都是那种堂堂正正。《新华字典》第605页与第378页对它们有比较详尽的解释。你若不信,可以去查。但若大家说,编撰新华字典的也是傻逼。那我就没话说了。可他们不看《新华字典》,硬是要把这两个字塞入我耳朵里。所以我与他们打架,打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次头破血流的结果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叫傻逼,所有的人都忘掉我爹妈给我的名字。他们在教室里在操场里喊在放学路上喊在人头拥挤的电影院里喊,他们喊得抑扬顿挫喊得声情并茂喊得涕泪交加。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他张开双手,眼神穿过了我。他望着我身后生满星星点点霉斑的墙壁,眼眶湿了。墙壁上有马在跑,有狗在叫,有无数个男人与女人的裸体素描。
他说,我渐渐习惯做傻逼。其实做傻逼也挺好的,至少在承认自己是傻逼后,一切侮辱全他妈的烟消云散,像盐化在水里,像水消失在空气里。阳光开始抚摸我额头。我开始肆无忌惮。我可以任意去欺负一个姑娘或一个小伙,哪怕她是那样美,他的块头是那样大。人们都说:他是傻逼,别与他计较。我甚至起了一个念头,要组织起一个傻逼帮。傻逼们一旦有了组织,那就是强奸了嫦娥,诱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怕。我这样想了想,鸡巴就像烧红的铁,烫得我不住嚎叫。可让我生气的是,她竟然也喊我傻逼,嘴角还向下撇,每喊一声像往地上吐出一片瓜子壳。我能感觉到她的不屑。我只好强奸了她。强奸是对女人最好的恭维。噢。她的身体真软,比早上吃的馒头还要松软,我用力一扯,她就分开了,真惬意。
你强奸了她?我问。我诧异了。
是啊。我强奸了她。就为了一个逼,我在牢里呆了整整八年。八年抗战啊。你说,我不是傻逼,谁还配是?他快活地笑起来,用手捶使劲地捶我的胸,说道,你呀,还年轻,不晓得女人那东西的厉害。十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佩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嘿嘿,她们要吸你的骨髓、喝你的血、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到时,叫你悔也晚矣。
他想起什么,惊叫了一声,哎呀,你看我,我这记性。我得立刻赶去国贸,出席赵无极举办的画展。我若不去,也未免没给赵无极面子了。这交道以后还咋打?你说是不?
中年男人迅速地说,迅速向地下室的出口方向跑去,几秒钟后,他消失在墙壁里。
墙壁意味着什么?姐姐我问你。
在这幢大厦的地下室第四排西边第五个的房间住过一个女孩。容貌不是很美,也不难看,是人海里的一滴水。
她叫唐草草,十八岁,来自湖北的某县。那个县城里有许多火柴盒一般的水泥建筑,比洪丰镇要大许多,有米铺、日用杂货店,缝衣店、音像店、水果店、小饭馆以及闹哄哄的菜市场。在水泥建筑的深处间或有一间或几间洗头店,玻璃门后坐着嗑瓜子的穿高跟鞋的女孩。
唐草草住在街头。唐草草的母亲当年是县城里的花朵,现在人老珠黄,做了裁缝,还喜欢盘起发髻,在上面插一把银篦。唐草草的父亲是冯梦言小说里的卖油郎。不过,唐草草的生父是当年在文革中很威风过的一位县革会的副主任。副主任并没有娶唐草草的母亲为妻,为了革命事业,他娶了一位造反头头的女儿,现在省里做厅司级干部。副主任曾回到县里来视察过一次计划生育的工作,警车在前头开道。唐草草跑去看,回来对母亲讲起这排场,被母亲在头顶打了一下。唐草草感到不满,但很快便忘了这不快。
总的说来,母亲与养父的呵护还算精心,唐草草幸福地成长,看蜡笔小新,玩变形金刚,追港台明星,在语文考试的时候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写成“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钱”……就与许多女孩子跳橡皮筋的童年一样,就与许多女孩子茸毛般的青春叛逆期一样,唐草草开始留意男孩子们喉咙处悄悄萌生的喉结,开始为自己身体里出现的各种小秘密发愁。
十六岁的那年,那个春天潮湿的下午,唐草草接过了街东头手饰店一位比她大二十七岁的老男人手中的一枚水晶发夹。那发夹真漂亮,夹在头发上,比天上的星星还亮。然后是绣了花的手套、芭比娃娃、一支带镭射激光的原珠笔。这些漂亮的小礼物让唐草草都不忍心去拒绝。很自然,唐草草与老男人有了那种关系。当然,这一切都悄悄瞒住她母亲与养父。
唐草草怀了孕。这吓坏了她。她并不讨厌与老男人做那种事,那是挺享受的一件事,可没想到这种享受会伴有这样的后果。唐草草流着眼泪找到老男人问怎么办?老男人说,生下来吧!唐草草很生气说,我会被学校开除的。老男人说,那我养你一辈呗。我有的是钱。
唐草草没话说了。老男人结过两次婚,在八十年代中期娶了一个瘸腿寡妇。寡妇后来被桑塔纳撞死,给老男人留下五千块钱的赔偿金。在二零零一年,娶了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处女,折腾三年,没生下一个孩子,就离了。老男人托人向唐草草的父母提亲,唐草草的母亲不肯,老男人对媒人说愿出十万块钱彩礼。唐草草的母亲还是不肯。街上的人都骂她昏了头,“十万,就算唐草草的逼镶了钻石,也难碰到肯出这价钱的主。”唐草草的母亲还是死活不肯。
唐草草就听到街巷井水间的一些有鼻子有眼睛的传言。说老男人的父亲是上海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当时叫走资派;老男人的母亲当年也是县里闻名遐迩的一朵花,不知为何,当年中了邪,硬是要把清清白白的女儿身给老男人的父亲。这让县城里的许多男人愤怒。唐草草的生父也是其中一个。于是,老男人的父亲每天都要忙着参加各种批斗会,表演旱鸭凫水(趴在地上,脱掉鞋子,被人用钢丝刷子刷脚心)、陀螺舞(被人吊到半空,再被人用鞭子抽得左右旋转)、喷气式飞机(双臂反剪,高过头颅,胸口挂大木牌)、后门吸烟(脱下裤子,把肛门对准立在地上点着的烟头坐下去)等各种杂技,可依旧不能让观众满意,后来就被挑断了两只手两只脚的筋脉,装进麻袋,沉了塘。
为争夺老男人的母亲,县城的男人以她的肉体为舞台,展开了一场力与美的较量,其中以唐草草的生父夺标呼声最高。这样过了几年,老男人的母亲不知道被谁推下了河。有人说是老男人。有人说是她自己想不开。总之,老男人成了孤儿。
大家都说,老男人这是在复仇。
大家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逻辑:为什么老男人操了几年,操不大寡妇的肚子;操了三年,操不大老处女的肚子;操了几个月,就操大了唐草草的肚子?这是老天有眼。唐草草命中注定得替她生父还债。
唐草草听得脊骨发凉,偷偷跑到乡下卫生院做流产,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还被闻讯赶来的老男人一顿暴打,打得唐草草叫老男人爸爸。
十六岁的唐草草没法再在县城呆了。唐草草跟人来北京做保姆,没做多久,又被男主人奸污了,被女主人暴打。唐草草辞了这份耻辱的工作,来到这地下室,在一间小饭馆里做工,每天早出晚归,不喊苦不喊累。住地下室的人很喜欢她,亲热地喊她小草妹妹。
去年春节,唐草草想家了。在永定门汽车站坐长途车回湖北。车子开到半路,上来几个歹徒,搜去所有旅客的钱,还当着大伙的面,把唐草草糟踏了。唐草草真的害怕了,害怕这种有鼻子有嘴有眼睛还有一双手两只腿的生物,没敢再坐车,避开人群与车流,靠捡路边的垃圾为生,步行了近千里,朝着家的方向。当她回到老家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的样子不会比一名乞丐好多少。唐草草的母亲嚎啕痛哭,哭了几个月,打算给唐草草找婆家。但城里的人,哪怕断了腿的瞎了眼的打了几十年光棍的,听说是唐草草,马上气急败坏地对媒婆摆手把人往门外赶,嘴里还啐道,霉气。
唐草草被眼泪汪汪的父母嫁到鄂西南的深山,对方还给了三千块彩礼钱,这让唐草草的父母很感动,但他们不知道那位新郎还有二个兄弟。唐草草其实是去给三个男人做老婆。
唐草草拒绝过这种生活。唐草草想逃跑。那三兄弟以及村人把她绑在枝繁叶茂的樟树上打,打断她左腿。唐草草成了瘸子,还想跑。那三兄弟不得不把她关入黑屋子里,还打了一副铁锁链套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唐草草终于一头撞向墙壁。墙壁是石头垒成的,很硬。石头虽然硬,唐草草的血让它变成了圆。墙壁凹了下去。唐草草就这样死在墙壁里。
墙壁意味着什么?姐姐我问你。
在这幢大厦的地下室第一排北边第一个的房间住着一个很老的女人,与建这幢大厦时从土里翻起的城墙砖一样老,脸上满是鱼网纹,深深的纹路都刻进骨头里。脸颈手臂全是打褶的老皮,牙齿差不多脱落光,手只剩下皮与骨头。我们叫她贞婆婆。贞婆婆是日本人。
那还是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