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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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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说是一个唱绍兴戏的戏子,对了,他们说她戴了一顶白色的圆帽,很漂亮也很时 髦。
  这时候孔太太听得全神贯注,令丰看见他母亲眼睛有一簇火花倏地一亮,然后孔太太鼻 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说,我就猜到他勾搭上一个烂货,王蝶珠这种烂货,他居然跟她私 奔了。
  令丰不认识王蝶珠,孔太太脸上的猜破谜底的神情使他感到可笑,王蝶珠,令丰用一种 夸张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他想笑却不忍再笑,一句即兴编造的谎话已经使精明过人的母亲 信以为真,这只是偶然的巧合,令丰心里隐隐地替母亲感到难过。
  你去庐山几天?孔太太定下神来问道。
  说不准,找到人就回来,我就是死拽硬拖的也要把他弄回来:你不会是自己去庐山玩吧?
  怎么会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令丰抓起牙刷在桌上笃笃地敲,嘴里高声抗议着,你要 是不相信我我就不去了,是你跟他在闹,关我什么事?
  孔太太悲怨地看着儿子,没再盘问。过了一会母子俩的话题自然地涉及到去庐山寻人的 盘缠和费用上来,令丰当仁不让地跟孔太太讨价还价,最后争取到了六百块钱。令丰拿过钱 往皮箱里一扔,心里暗想这笔钱恰恰与他允诺导演的租场费相符,事情的前前后后确实太巧 了。
  与来自北平城的女演员白翎天天形影不离,令丰的国语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点也印证 了新潮剧社的人对他的评价:天生一块演员料子。不仅是说话的方式,令丰觉得他的整个生 活发生了某种全新的变化,现在他摆脱了种满花草却令人厌烦的家宅,也逃避了公司职员琐 碎乏味的事务,他秘密地来往于梅林路的演员公寓和市中心的剧院之间,每天像一头麋鹿一 样轻盈而疾速地从孔家门前溜过,这种秘密而刺激的生活使令丰加入梦幻之境,也给他带来 一份意料之外的喜悦。
  令丰从演员公寓走廊的大镜子里发现自己变瘦了,瘦削的脸部看来比以前增添了几分英 气和潇洒,令丰对此感到满意,无疑别人也对令丰的一切感到满意。女演员白翎在与令丰对 台词的时候,常常不避众人地目送秋波。令丰预感到他们的关系很快会突破艺人圈打情骂俏 的程式而发生什么,果然他的预感就被女演员白翎的一句悄悄话兑现了。
  去盥洗间对台词。女演员白翎凑到他耳旁说了一句悄悄话。
  令丰会意地一笑,他想装得不在乎,但是面颊却不争气地发烫了,身体绷得很紧。
  怎么你不敢去?女演员白翎的目光灼热逼人,她的一只脚从桌子底下伸过来在令丰的皮 鞋上用力碾了一下。
  去就去。令丰微笑着说。
  他们一先一后穿过剧社同仁朝外面走,令丰在盥洗间门口迟疑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几 声别有用心的鼓掌声,他有点害怕这件事情的戏剧色彩,但是女演员白翎已经在盥洗间里 了,他必须跟进去,不管他怎么想他决不让别人笑话他只是个自吹自擂的风月场中的老手。
  女演员白翎的热烈和浪漫使令丰大吃一惊,她用双手撑着抽水马桶肮脏的垫圈,弯下 腰,呢裙子已经撩到了背上,把门插上,她侧过脸命令令丰,令丰顺从地插上门,但他的手 有点发颤,甚至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令丰倚着门,满脸彤红地瞪着女演员白翎所暴露的部 位,嘴里发出一种尴尬的短促的笑声。你笑什么?你还在等什么?女演员白翎用手拍着马桶 垫圈。令丰呢喃着垂下头,这有点太,烫烫烫那个了。你不敢来?女演员白翎猛地站起来放 下裙子,轻蔑地瞄了令丰一眼,看来你有病,有钱人家的少爷都这样,嘴上浪漫,其实都是 有病的废物。
  令丰窘得无地自容,但他死死地把注盥洗间的门不让对方出去。令丰低垂的头突然昂起 来,并且慢慢地逼近女演员白翎的胸部。谁说我不敢?谁说我有病?令丰抓注女演员的双肩 慢慢地往下压,他的冲动在这个过程中从天而降。盥洗问里弥漫着便纸的酸臭和一丝淡档的 蒜味,四面墙壁布淌了水渍和蜘蛛网,令丰的眼神终于迷离斑驳起来,在狂热的喘息声中他 恍惚看见一顶巨大的白色圆帽,看见失踪多日的父亲和那顶白色圆帽在一片虚幻的美景里飘 浮不定。
  与女演员白翎两情缱绻后的那些清晨,令丰独自来到公寓的凉台,从此处透过几棵悬铃 木浓密的树荫,同样可以窥视孔家庭院里的动静,只是现在的窥视已经变化了角度和对象, 令丰觉得这种变化奇特而不可思议。
  为了以防万一,今丰向导演借了副墨镜,他总是戴着墨镜在凉台上窥望自己的家,呈现 在墨镜中的孔家庭院晦暗而沉寂,令丰看见女佣阿春在水井边洗洗毛线,看见姐姐令瑶坐在 西窗边读书,看见母亲穿着睡衣提着花洒给她心爱的月季浇水施肥,这幕家庭晨景一如既 往,动荡的阴云遮蔽的只是它一半的天空。令丰想起父亲暖昧的失踪,想起自己是如何利用 父亲欺骗了母亲,终于尝试了崭新的富有魅力的演艺生活,令丰觉得恍若在梦中,恍若在银 幕和舞台中。一切都显得离奇而今人发笑。
  女佣阿春后来津津乐道于她首先识破令丰的大骗局。有一天为了置办孔太太喜欢的什锦 甜羹的原料,女佣阿春一直跑到市中心的南北货店铺,当她买完货经过旁边的一家剧院时, 恰巧看见令丰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黄包车里钻出夹。女佣阿春怀疑自己看花眼了,追上 去朝令丰喊了一声少爷,令丰下意识地回过头,虽然他很快就挽着那女人人闪进剧院里去。 女佣阿春还是可以断定那就是令丰,令丰没去庐山或者从庐山回来却没有回家。
  女佣阿春先把这事告诉了令瑶,令瑶不相信,而且她怀疑素来迷信的阿春又在装神弄 鬼,女佣阿春就去禀告孔太太,孔太太的反应正是她所希望的。看来令丰真的把我骗了,孔 太太用一种绝望而惯诺的目光望着桌上摊开的一张报纸,报纸上的一则花边新闻登载了越剧 名旦王蝶珠昨日晕倒于戏台的消息,它也证明了令丰说话中的漏洞,现在孔太太确信她被亲 生儿子骗了一场。
  孔太太立刻带着女佣阿春出门。主仆二人心急火燎地找到那家剧院,闯进去看见的是一 群陌生的正在打情骂俏的男女,好像是在排戏。孔太太不屑于与这帮混江湖的演员交谈,她 冷静地环顾着剧院里的每一个人,不见令丰的人影,孔太太的目光停留在女演员白翔的脸 上,出于女人或者母亲的敏感,她从那个女演员的身上嗅出了儿子残留的气息。经过一番矜 持而充满敌意的目光交战,孔太太款款地走到女演员身边。她说,请你转告孔令丰,我已经 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他永远别再踏进我的家门。
  孔太太带着女佣阿春昂首挺胸地走出剧院,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粗俗的起哄的声音,孔太 太的眼里已经贮满了愤怒和屈辱的泪水。在那家素负盛名的剧院门口,孔太太看见了《棠棣 之花》的新海报,她看见了儿子的名字和照片喜气洋洋地占据着海报一角。孔太太立刻像风 中杨柳一样左右摇摆起来,女佣阿春眼疾手快扶住了女主人,她听见女主人的鼻孔里发出持 续的含义不明的冷笑,过了好久孔太太才恢复了矜持的雍容华贵的仪态,她甩开女佣阿春的 手。从手袋里取出藿香正气丸吞下,然后她咽了口唾沫说,你看我嫁的是什么男人,养了个 什么儿子,他们想走就走吧,全走光了我也不怕,女佣阿春就陪着笑脸安慰她道,不会都走 光的,太太别伤心了,令瑶小姐不还在家陪你吗?孔太太径自朝黄色车走去,边走边说,什 么狗屁圣贤后代,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小狗小猫呢。
  在返回梅林路的途中,孔太太始终以丝帕掩面,情绪很不稳定,时而低声啜泣,时而怨 诉她的不幸,时而咒骂令丰的不孝和丈夫的不忠。快到家的时候孔太太终于感到疲倦,抬起 红肿的眼睛望望天空,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水意,雨积云在西方隐隐游动,快要下雨 了。孔太太突然想起庭院里插植不久的香水月季,它们正需要一场平缓的雨水,孔太太想这 个春天对于她的花草倒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令丰躲在戏台的帷幕后面亲耳听见了母亲最后的通牒,说这番话未免太绝情了,令丰 想,何必要弄得大家下不来台?但是令丰深谙母亲的禀性为人,他知道她说得出也做得出, 为此令丰只好取消了原来的计划,本来他是想回家与母亲继续周旋的,因为他已经向剧社的 人夸下海口,回去一趟再弄一笔钱来,以解决新潮剧社到外埠演出的旅费。
  现在一切都被戳穿了,令丰从帷幕后面出来时脸色苍白如纸。善解人意的演员们围住令 丰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导演表示他还可以从别的途径弄到那笔旅费。令丰觉得他们的安慰其 实是多余的,他并非为母亲的残酷通牒而难过,他耿耿于怀的是她当着这群人的面拆了他的 台,使他斯文扫地,从这一点来说,令丰认为母亲的罪过已远远大于他玩弄的计谋,他决不 原谅这个讨厌而可恶的女人。
  整个下午令丰沉浸在一种沮丧的情绪中,导演很焦急,他认为这会影响令丰当天晚上的 首次登台的效果,他把其他演员都遣散了,留下女演员白翎陪着令丰,于是偌大的剧场里只 剩下《棠棣之花》的新任男女主角,女主角后来就坐到男主角的腿上,和他说着剧情以外的 一些事情。
  听说你父亲失踪了?是跟哪个女演员私奔了?女主角突然问。
  失踪?焦躁不安的令丰恍若梦醒,对,我父亲失踪了。
  现在怎么办呢?女主角又问。
  怎么办?我跟你们去外埠演出。令丰答非所问。
  我是说你父亲,你不想法找找他?
  找过了,没找到,反正我是没本事找他了。令丰像好莱坞演员一样耸了耸肩,然后他 说,我家里还有个姐姐,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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