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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电话然后带了早点回来。这时宗小河已把儿子送走自己也上班去了。我跟父亲
在餐桌上开始正式谈话:她为什么说小宝是你的孩子?为了把这次谈话非常顺利地
进行下去,我用了交心的方式。
父亲就叹了口气说:哪里是她说的,是我说的,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的心立
刻就敞亮起来,我说我就知道这不会是真的,是你为了把要对张的责任进行到底而
想出的一个办法?让这样一个办法挟迫我母亲做出让步?让大家都妥协一下?放你
们一马?父亲无奈地笑了一下,做了一个无法说清的手势。然后我说,你们太天真
了,别说你用你们有一个孩子的说法来争取人们对你们的承认,就算那孩子是真的,
除了罪加一等还会获得什么呢?别说一个孩子,我母亲不是生了四个孩子么?四个
孩子的恩情都不算什么,一个又会怎样呢?我意识到我的这番说话开始愚蠢了,我
很快话锋一转,我说:可也是,不这样做你们又能怎么办呢?父亲停止了慢慢的咀
嚼,把他这一向一直暗淡无光的眼睛对准了我。说实在的,我真有点受不了他的那
种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他这个年龄他这个地位所应有的深刻、尖锐、一锤定音的果
断。我常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对父亲的评价,说父亲这个人虽说长相并不高大,可却
非常有男人气概,做事情从来都雷厉风行拿得起放得下,非常坦荡的这么个人。可
自从我们成年以来,我们家庭发生了内部矛盾以后,别人的这番评述首先从我这里
就不能信服,我父亲哪里是那种钢铁打就的好汉呢?
父亲看着我说:是啊!你说说看,我究竟该怎么办呢?我一下子就气馁了,又
是这一套!你自己该怎么办你难到真的不清楚吗?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分手,永远分
手,说了多少年了,就是做不到,还让我们说该怎么办,除非我们说成全你们,还
有什么话你能听着顺耳呢!这些话我当然不能说出来,我只是也不吃东西了,呆呆
的盯着窗子外面的蓝天。
父亲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淡笑了一下说:看,大家都挺难的,谁都没有办法,
我自己要能拿出个好的办法也不会有那些荒唐的念头了,也不会让你帮我想办法了,
人啊。真是渺小,无能透顶呀!有时候,真是想一了百了算了!
下午单位的业务学习取消了,我找了两篇我近期发表的短篇小说来到医院看父
亲。今天是父亲手术的第四天,他的情况非常好,此刻他正按照医生的嘱托在大声
地咳着痰,医生说不能怕痛,一定要把肺部的积液咳出来,这是手术后一项艰难又
重要的任务,不做要坏事的。对父亲来说他亲历了一次死里逃生的体验,这次体验
不像以往那些不着皮毛浅尝辄止,而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我想那天他不让人推他进
手术室,坚持要自己走进去,那长长的走廊和等候大厅之间挂着一个宽大的黑色门
帘,我在那天的等候中仔细观察过那个门帘,依我这个喜欢跟小说为伍的人来看,
黑色门帘有着生死两种色彩。凡是被推进去的人进去之后,帘子就沉重地落了下来,
画上神秘的警叹号。外面的人什么也看不见了,被推进去的人呢?丧失了所有的能
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或许真的就再也不能站着出来了。所以父亲一定要自己
走着进去,他做此决定的时候大概也收起了唯物主义的信仰,或许他多少受了一些
天主教的影响,是张对他的耳濡目染,张不是一个纯粹的教徒,但她特别喜欢《圣
经》,父亲也喜欢《圣经》,却是从文学角度去喜欢的。他非常忌讳躺着被推进去,
因此,父亲就有了那种不欲的举动。他甩掉别人想要搀扶他的手,拒绝护士的手术
推车,他说:我自己走!然后他就在那么多眼睛的注视下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不知道父亲是否为我的不在场而略感遗憾,我想他其实也是在乎的,只不过他
的外表总给人一种胸怀坦荡不计小事的印象,但针头线脑那样的小事有时候也是全
装在他心里的,何况我的不在场与在场并非针头线脑那样事小。也许,那是一场生
死诀别呢?
当时他的身后站满了他的家人,大家的眼睛都无比复杂地看着他,当他沉着地
掀开那面黑帘子时,通道里一股森然和冷峻的气氛扑面而来,他一定在那一刻有些
害怕了。我父亲一直是一个宋词的热爱者,每到他陷入一种两难境地的时候,宋词
的某些句子会像远处飞来的白蝴蝶,姗姗从他的心头掠过,再从口中吟出,仿佛一
贴安慰剂,使他在某种缓解中等待新的出路。
那一刻苏东坡为悼念王夫人而作的“江城子”里的头一句蓦然跳进他的脑海里
:十年生死两茫茫……这让他在掀帘子的时候有了短暂的停顿,他其实是在改词,
改成一朝生死两茫茫。对他来说这样比较贴切,是啊!他这一步跨进去不啻于幽明
相隔,也许再也无法生还了呢!所以我的在场与不在场一定是重要的。如果那天有
了什么不测,最后悔的一定是我,当然,这都是事后才渐渐生出的想法。
现在,父亲一个人在偌大的病房里正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他仰着头,努力按
照医生的嘱咐在练习咳痰,听有人进来,他转过了脸。
我说:不错嘛,这么认真,气色也挺好的。父亲淡笑了一下,我才看清他的整
体还是呈现着一种大手术之后的虚弱。其他病人呢?我问。出院的出院,回家的回
家,还有可以出去散步的散步去了。
午后的阳光非常好地从窗外穿进来,把洁白的病房烘托得如此祥和,安宁。父
亲除了虚弱,还有一种大劫难之后的平静,那种平静似把一位老人变成了孩童,一
切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正像张说过的一样,我们家四个孩子当中我最像父亲,其实不止是她说,是生
来就有的,我和父亲骨头里的那种相似是没法用语言去说的,而且一说就破相,就
变得他是他我是我了。
我递给父亲我的小说:这下可真是赋闲了,最无所事事的时候是读我小说的最
佳时候,父亲说谁说我现在无所事事,我从早到晚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他嘴里
说着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接过了杂志。他笑眯眯的,某种程度上我承接和实现了他青
年时期的志愿,尽管我做得不是太好,总停留在小打小闹的阶段上。但父亲很欣慰,
他端着两本杂志那种敬重的样子一下子又让他和我变得一模一样了。
多么亲近呀!现在,我跟父亲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我多想问一问他的过去呀。
我说:武斗是哪一年?父亲的注意力还在杂志上,他想都没想就说:1966年以后的
一些年当中经常发生,68年最为严重。然后他才抬起头问:怎么想起问这个?我说
我的某篇小说里涉及了这个情节。父亲说:唔。历史是惨烈的!我趁机说:那以前
人们说你曾在一次武斗的夜里当了“逃兵”,有这回事吗?父亲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继续翻着杂志,我又说,你不可能是个当逃兵的人呀!父亲说:怎么不可能?一
个人最有可能当逃兵,不管他的外表有多不像!父亲把两本杂志叠在一起,整整齐
齐放到枕头上。我忽然诡秘地说:张那个时候是你的助手?父亲笑着一摆手:胡说,
怎么能扯得上呢。我说那些说法里不是有个女助手吗?父亲说是啊,有不少女将、
女兵之类的人,你妈也是那一种。我忙说不不,不是她们,是跟张一样的那个女子?
父亲的眼光一瞬间非常警惕,紧接着它在我与遥远之间做着迅速的跳跃。良久,才
恢复到对往事的淡然之中。
我勿需再核对什么了,我捕到了,他那跳跃的眼光在遥远的地方流露出了情感
;忧伤,悔悟,痛惜,或者爱情。这些东西,凝聚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诀别图!
好吧!“武斗”之夜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它只埋在我的心底,就让它在我的某
个深处继续延展吧。总之,女助手死了。父亲逃跑之后,女助手被两个“战斗队”
团团围住,她被五花大绑,蓬头血面。那时候,满大街除了疯子就是死人,女助手
的尸体夹在无数死者里,头发盖住了整张脸,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昨晚还美目盼兮
的大眼睛从浓密的黑发中穿过来,是那样凄艳,却又十分担忧!
父亲在我家里“养病”的那个短暂的阶段里,张来过两次,第一次她在我家做
了饭,她自己却说吃过了,隔着那张书桌,张就看着父亲吃饭,时不时她就要立起
身子给他往碗里添一些东西,父亲说: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挨着饿了。然后张就坐
下来,那一双眼睛看着看着就淌下泪来了。父亲停下来吃惊地望着张说:怎么啦?
张掏出一块手帕抹着眼泪说:事情弄成这样……你本来工作已经够辛苦、现在却成
了有家不能回……父亲笑了,放下筷子说:挺好,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没有机会住在
晓冬这里,也没有机会安安静静在这个小书房里看看书,休息休息。父亲那时又恢
复了以往的生机,仿佛那些惆怅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体里滞留过似的。父亲自信的时
候给人以很强的感染力,他能莫名其妙地让他以外的许多人在某种时刻发出一种信
心来,一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战胜的信心。张之所以这么多年对他崇爱有加不知道
是不是受了这种蛊惑,她看见父亲这种样子就欣喜起来,她也是个容易忘掉愁苦的
女人,这导致了他俩从第一次的相遇就注定了这一辈子要磨缠不休了。
张第二次来我家父亲不在,他还是被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召走了。那天下午我
正巧闲着,我非常热情地把张请进我的小书房里。我一直想找个机会了解一下她与
我父亲的来龙去脉,我觉得这个下午在我的书房里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我不得不承
认,我也被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