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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碴子四溅。老四低头想拣,“叭”,又一个碗摔了!老四的手拿起碗碴子半天不动了。
老大接着骂:“我让你们吃!让你们吃!往后我他妈的让你们喝西北风!缺德的东西!没良心的东西!混账王八蛋的东西!……我天天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我给你们当牛作马!都觉得应该的!都觉得应该的!谁替我想过!谁替我想过!”说完,“叭”,又摔一个碗!
老四没抬头,但是喊了一声:“大哥你别摔了!”
老大冲过来了:“我摔怎么了!我摔怎么了!我摔也是我挣的!这家里一草一木是我挣的!一个碗一个勺是我挣的!一个桌子一个板凳是我挣的!我摔怎么了!我摔怎么了?你们恩将仇报!你们砸我饭碗子!砸我饭碗子!砸!都砸喽!都砸喽!”老大顺手从老三屁股底下抄出小马扎,老三一屁股坐地下了。老大把小马扎也举起来摔了。
老三坐地上喊:“大哥你干吗呀?谁恩将仇报了?谁砸你饭碗子了!”
小马扎也滚到老四脚边了。老四没抬头,声音也没变:“大哥,要不解气你打我一顿!”
“我不解气!”
“那你就打我一顿!”
老大顺手就从窗台儿上把掸车的掸子抓起来了:“我打你一顿怎么了!我是你大哥!我打你怎么了!”
老三吓一跳,从地上爬起来了,上前抱老大手:“大哥你干吗呀?你也打不过他啊!”
老四道:“三哥你松手,你让大哥打!”
老大一掸子就打过来了,真生气,打是真的。老四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掸子。
“我打你!我是当大哥的!我打你怎么了!我好心好意的往回接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你砸我饭碗子,你让我失业,你让我跟你一样当无业游民啊!这家里一个房檐儿底下三个无业游民啊!”
老三都听傻了。老大越说越气,又一掸子结结实实打老四身上了。老四还没躲,可站起来了。老大又狠狠打了一掸子。
“你打我三下了大哥!你再打三下我就还手!”
老大气疯了:“你还手!你还手!有本事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我心静!”
老大疯了还打。第四下老四就还手了,老四一把抓过汽车掸子,嘎巴就撅折了,然后一拳就把大哥打到墙根去了。老大结结实实撞墙,完全摔地上了。接着老四上前把老大一把薅起来了,又出现了老大在下,老四在上那一幕。
老三在旁边儿急死了:“四儿,四儿,别下手,那是大哥!”
老四恍然想起来什么了,忙往起拽老大:“大哥我不对,我打人不对。大哥你没事吧?”
老大一推老四,站起来带着一屁股的土走了。剩下老三和老四,都不去追老大。
过了好半天,老三说话了:“四儿,四儿啊?我说你真就把大哥折腾失业了啊?”老四不说话了。老三生气,也真生气了:“那你打算以后让咱们三个怎么活啊?”
老四不说话,一把抓起地上的掸子。老三忙往后闪。老四火没处撒,一抬手把掸子扔房顶上去了。
73
天亮了,老大睁开眼,只见旁边儿的枕头是空的,老三在一边儿坐着,拿着一封信改错别字呢。
老三把信递老大:“醒了大哥……老四留的,你看看吧。”
大哥二哥三哥:
我走了!我在这儿这段时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特别是大哥,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本来是想帮大哥忙的,可没想到把大哥害了,兄弟我在这儿说对不起了!我从监狱出来,这世界上有三个哥哥,我本来心里也很高兴,我也想跟你们团结友爱,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强强联合,一同在世界上叱咤风云,打出一片天下!可没想到最后我还是成了害群之马!想到这里时我痛心疾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惩罚我自己!看来我命中注定不该有兄弟,命中注定我要一个人在世界上石头一样混!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不用找我了,忘了有我这么一个四弟!大哥二哥三哥,再见了!
老三指着纸上字:“你看看啊,你看看,文辞儿拽了不少,可就这几个字写出八个错别字!就这还要叱咤风云……哎哟,他还腾云驾雾呢!”
老大看完急了:“老四什么时候走的啊?”
“不知道!夜里听见门响,也听见街门响来着,可是接着就睡着了。”
“你怎么不拦挡他啊?”
“我怎么知道他是走了啊?我以为他是上厕所了呢!再说我拦挡他干什么啊?你还当他是什么香饽饽啊?!我告诉你他走了就对了,我总算能喘口气了,让他压得,我气管儿都拐了不知道几道弯儿了!”
“他压你什么了?”
“压什么了?压抑!……你不压抑啊?”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烦他啊?你也早烦他了,不烦你追他去啊,找他去啊?深牢大狱你都能把他找回来,还怕再找第二遍啊?”
老大忙着就要下床,可紧接着又回床上躺下了:“三儿,三儿啊,我浑身没劲儿……”
老三一摸老大头:“你发烧了!”
此时此刻,老四正挤在农民中间,坐在长途车上,靠着车窗,沉沉地死睡着。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子,站着睡,被旁边儿人挤得直往老四身上倒。就这老四都没醒。生子也没醒,就靠在老四身上睡了。
汽车到站之后,旅客纷纷地下车了,司机从车肚子里往外掏行李。生子站边儿上等着,喊:“我的被卧!我的被卧!”
司机从一堆行李中把生子的被卷掏出来了。生子往肩上背行李卷,一甩打着老四了。老四把被卷替生子背好。
“谢谢叔叔。”
老四本来要走,多了一个心眼儿:“你上哪儿啊?”
“我倒车叔叔,我白大爷给我写信了,让我去当煤客子……”
“煤客子?什么叫煤客子?”
生子自豪,觉得自己懂得多:“煤客子你都不知道啊?就是下矿井挖煤!他们管挖煤的都叫煤客子,管割麦子的叫麦客子……你呢叔叔?”
“我?……我跟你一路的……我也挖煤。”说着,老四从生子身上拿被卷背自己身上了。
老四和生子迎着夕阳晃晃悠悠的长途跋涉了。渐渐的,迎面看见一家私煤窑了,看见一个挨一个低矮的工棚了,看见工人从煤井里出来,一个儿一个儿的,从上到下铁黑。
生子抬头看老四,笑了:“四叔,咱们到了!”紧接着生子拉旁边路过的工人了,“我问您一个人,我找我白大爷!”
工人没说多少话,就把生子带到一个工棚里。工人在门口喊了一声儿:“白哥,找您的!”
一撩帘的瞬间,工棚里亮了一下,帘子一放下,屋里就一黑。老四和生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屋里的光线。
生子已经朝着一个中年男人过去了:“白大爷,我来了!”
老四在门口站了一会,看清了,屋里其实好几个煤客子,全身全身黑乎乎的,除了眼白和牙是白的,别的全是黑的。
生子回头招呼老四:“四叔,这是我白大爷。”
白哥望向老四,两人目光对上了,接着白哥指指旁边空铺:“被卧放那儿吧……”
老四把被卧放下了,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您好白哥!”
“哪儿来的你是?”
“天津。”
“没干过吧?”
“没有。”
“煤客子不好当。……来都来了,试试吧。干的阴间活,吃的阳间饭。真留下的都是没路走的。有路走的过三天就走了。”
老四不说话:“白哥,我想留下跟谁说啊?”
“跟我说就行了。我是老背煤的了,他们都管我叫白哥,你也就那么叫吧。”
老四又叫一声:“白哥!”
“白他妈的姓了一回白,一辈子全跟煤打交道了!……随便挑个地儿歇吧。哪盘炕上都死过人,哪个坑道里也都死过人。要是梦见什么黑影儿了替人家念声阿弥陀佛就好了。我背三十多年煤了,眼前死了几十个煤客子,是个经验,念声佛黑影子就没了。”
“您就挨着我睡四叔,咱俩做伴儿……”
白哥不理老四了,转向生子:“你白大娘让你给我捎什么了?”
“捎了一双鞋。”
白哥骂人但是带赞赏:“娘的!又捎一双鞋。就知道捎鞋!鞋呢?”
74
眼见着大海都奔着五十去的人了,一下子没着没落的不知道干什么了,大海心里就剩下虚了,对着大街,一回一回地让人家拒绝,真就剩下掉大汗珠子了。大海这才知道,以前没觉得,现在知道了,这城市大吧?什么都不多,就人多!忒多!人一多,人人又都要端个饭碗子!那不是成千上万的人拥挤着抢啊?大海这也才知道,要说城里人穷,可能比在乡下还可怕,乡下总能找块儿土刨点儿野菜吃吧?可城里刨什么啊?
老大绕巴绕巴,绕到一院子停了。院子里两个工人戴着围裙正在墩蜂窝煤。老大蹲边儿上,手里拎着水壶,看半天。老大终于蹲不住了,把水壶放地上,上前了:“师傅,您让我试试,我会墩蜂窝煤……”
工人拿着家伙不松手:“我知道您会墩!就连个家庭妇女,你叫她过来她也会墩,可不是告诉您了吗?我们这儿不缺人……”
“您让我替您干一会儿……”
“我还真不敢让您替!回头经理来了,一看说怎么着啊?一个墩蜂窝煤的还敢找个长工!……您撒手您撒手!”
老大不得不松手了,落一手黑煤末子,又蹲一边儿去了。
工人看着也不落忍:“要不你挪个地儿,蹲树底下阴凉儿地去。”
老大不挪,眼巴巴看着。
工人又道:“我知道工作不好找,可您就是在这儿蹲三天也没用……”
老大没办法:“那您知道,还有哪儿像煤厂这样儿的地方,招我这样儿的……”
“半道儿下岗的啊?人多了!都找饭碗儿呢!您啊,奔五十了吧?比您年轻的一批一批的!我只能这么说,见缝插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