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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里一片空白。感觉上双臂肌肉似乎正一块块断开。两个蛋蛋大概早已掉落。但他还是没有放开石头。他想起中田,中田为此石的开关缩短了生命,自己无论如何要替中田把事情最后做完。继承了资格,黑猫土罗说。全身肌肉渴望供给新的血液,肺叶为造血而渴望必要的新鲜空气。然而不能呼吸。他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于死亡,虚无的深渊已在他眼前张开巨口。但星野再次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力气把石头搬到胸前,终于向上举起,“砰”一声翻过来放在地上。石头震得地板摇摇晃晃,玻璃窗嘎嘎作响。重量实在惊人。星野一下子坐在那里,大口喘气。
“干得好,星野君!”稍后星野自言自语道。
入口关闭之后,那白色活物收拾起来远比预想的容易,因为出路已被堵死。白物也明白这点,它已不再前进,在房间左顾右盼寻找藏身之处,也许想返回中田口中。但它已没有足够的力气逃走了。星野迅速追上,挥舞柴刀一般的菜刀把它砍成几段,又进一步剁碎。白色碎块在地上挣扎了不一会儿脱了力动弹不得,硬硬地蜷缩起来死了。地毯被黏液沾得白光闪闪。星野把这些碎尸块用畚箕撮在一起装进垃圾袋,拿细绳扎紧,又用另一个垃圾袋套上,又用细绳扎紧,再套上一个壁橱里的厚布袋。
如此处理完毕,星野瘫痪似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两手瑟瑟发抖。想说句什么,却说不出。
“成功了,星野君!”过了一会儿,星野对自己说道。
攻击白色活物和翻石头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星野担心公寓里的人会被惊醒报警。幸好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警笛响,没有敲门声。在这种地方遭遇警察可不是好玩的。
被碎尸万段装进口袋的白色东西再也不会起死回生了,这点星野也心里清楚,那家伙已无处可去。不过慎重总没有坏处,天亮时在附近海岸烧掉好了,烧成灰,完了回名古屋。
时近四点,天将破晓。该动身了。星野把替换衣服塞进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出于慎重,太阳镜和中日Dragons棒球帽也收入包内。最后的最后再被警察逮住可就前功尽弃了。还带了一瓶色拉油以便点火。又想起《大公三重奏》CD,也一并装进旅行包。最后走到中田躺的床头。空调仍在以最强档运转,房间里冷如冰窖。
“喂,中田,我要走了。”星野说,“对不起,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到了车站给警察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收老伯你的遗体。下面的事就交给和蔼可亲的警察先生好了。往后再不会相见了,我不会忘记老伯的,或者不如说想忘也不那么容易。”
空调咔嗒一声停了下来。
“我嘛,老伯,我是这样想的,”星野继续道,“往后每当遇上点儿什么,我大概都要这么想: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说,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我认为这相当重要。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后也将活在我的身上。说起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容器,不过总比什么也不是强些吧。”
但他现在搭话的对象不过是中田的空壳。最重要的内核早已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对此星野也一清二楚。
“喂,石头君,”星野对石头也打了招呼。他抚摸石头的表面。石头又回到原先什么也不是的石头,冷冰冰粗拉拉的。
“我该走了,这就回名古屋。你也和中田老伯一样,只能委托给警察了。本该把你领回原来的神社,但我星野君记忆力不好,实在想不起神社在哪里了。是对你不起,原谅我吧,别报应我。一切都是按卡内尔·山德士说的办的。所以嘛,要报应就报应那家伙好了。但不管怎么说遇见你也是有幸,石头君,对你我也是忘不掉的。”
之后,星野穿上耐克厚底轻便运动鞋,走出公寓。门也没关。右手提着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左手拎着装有白色活物尸体的布口袋。
“诸君,升火时间已到!”他仰望黎明时分的东方天空说道。
第49章 再见,卡夫卡君(上)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听到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我走到门外。不久,一辆车头高耸、轮胎粗重的小型卡车出现了。四轮驱动的达特桑①,看上去至少半年没洗车。车厢里放有两块似乎用了很久的长形冲浪板。卡车在小屋跟前停住,引擎关掉后,四下重归寂静。车门打开,一个高个子男人从车上下来,身穿偏大的白T恤和土黄色半长裤,脚上一双鞋跟磨偏的轻便运动鞋,年龄三十光景,宽肩,晒得没有一处不黑,胡须大概三天没刮,头发长得盖住耳朵。我猜测大约是大岛那位在高知开冲浪器材店的哥哥。
“噢!”他招呼一声。
“您好!”我说。
他伸出手,我们在檐廊上握手。手很大。我猜中了,果真是大岛的哥哥。他说大家都叫他萨达②。他说话很慢,字酙句酌,仿佛在说时间有的是不用急。
“高松打来电话,叫我来这里接你,带你回去。”他说,“说那边有什么急事。”
“急事?”
“是的。内容我不知道。”
“对不起,劳您特意跑来。”
“那倒没有什么。”他说,“能马上收拾好?”
“五分钟就行。”
我归拢衣物塞进背囊的时间里,大岛的哥哥吹着口哨帮忙拾掇房间,关窗,拉合窗帘,检查煤气阀,整理剩余食品,简单刷洗水槽。从他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他已非常熟练,仿佛小屋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我弟弟看来对你很满意。”大岛的哥哥说,“弟弟很少满意别人,性格多少有问题。”
①日本日产公司出产的卡车。②③在日语中这两个字有“潦倒”之意。④
“待我十分热情。”
萨达点头:“想热情还是可以非常热情的。”他简洁地表达看法。
我坐上卡车助手席,背囊放在脚下。萨达发动引擎,挂档,最后从车窗探出头来,从外侧再次慢慢查看小屋,之后踩下油门。
“我们兄弟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就是这座深山小屋。”萨达以熟练的手势转动方向盘沿山路下山,“两人都不时心血来潮到这小屋独自过上几天。”他推敲了一阵子自己刚才出口的语句,继续说道:“对我们兄弟来说,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场所,现在也同样。每次来这里都能得到某种力量,静静的力。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弟弟也能明白。”萨达说,“不明白的人永远不明白。”
褪色的布面椅罩上沾有很多白色狗毛。狗味儿里掺杂着海潮味儿。还有冲浪板打的石蜡味儿、香烟味儿。空调的调节钮已经失灵。烟灰缸里堆满烟头。车门口袋里随手插着没带盒的卡式磁带。
“进了几次森林。”我说。
“很深地?”
“是的。”我说,“大岛倒是提醒我不要进得太深。”
“可是你进得相当深?”
“是的。”
“我也下过一次决心进得相当深。是啊,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随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意识集中在把着方向盘的双手上。长长的弯路一段接一段。粗轮胎把小石子挤飞到崖下。路傍时有乌鸦,车开近了它们也不躲避,像看什么珍希玩意儿似的定定地注视着我们通过。
“见到士兵了?”萨达若无其事地问我,就像在问时间。
“两个士兵?”
“是的。”说罢,萨达瞥一眼我的侧脸,“你走到了那里?”
“嗯。”
他右手轻握方向盘,沉默良久。没有发表感想,表情也没改变。
“萨达先生,”
“嗯?”
“十年前见那士兵时做什么来着?”我问。
“我见到那两个士兵,在那里做什么了?”他把我的问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我点头等他回答。他从后视镜里查看后面的什么,又将视线拉回到前面。
“这话我跟谁都还没有说过,”他说,“包括弟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怎么都无所谓,算是弟弟吧。弟弟对士兵的事一无所知。”
我默默点头。
“而且我想这话往后也不会对谁说了,即使对你。我想你大概往后也不会对谁讲起,即使对我。我说的意思你明白?”
“我想我明白。”
“什么原因可知道?”
“因为即使想说也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那里的东西,因为真正的答案是不能诉诸语言的。”
“是那么回事。”萨达说,“一点不错。所以,不能用语言准确表达的东西,最好完全不说。”
“即使对自己?”
“是的,即使对自己。”萨达说,“即使对自己也最好什么都不说。”
萨达把COOLMINT口香糖递给我,我抽一片放在嘴里。
“冲过浪?”他问。
“没有。”
“有机会我教你。”他说,“当然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高知海岸的波浪极好,人也不多。冲浪这东西远比外观有深意。我们通过冲浪学会顺从大自然的力量,不管它多么粗暴。”
他从T恤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用仪表板上的打火机点燃。
“那也是用语言说不明白的事项之一,是既非Yes又非No的答案里面的一个。”说着,他眯细眼睛,向车窗外缓缓吐了口烟。“夏威夷有个叫TOILET BOWL①的地方,撤退的波浪和涌来的波浪在那里相撞,形成巨大的漩涡,像便盆里的水涡一样团团打转。所以,一旦被卷到那里面去,就很难浮上来。有的波浪很可能让你葬身鱼腹。总之在海里你必须老老实实随波逐流,慌慌张张手刨脚蹬是什么用也没有的,白白消耗体力。实际经历过一次,你就会晓得再没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不过,不克服这种恐惧是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冲浪手的。要单独同死亡相对、相知,战而胜之。在漩涡深处你会考虑各种各样的事,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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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意为“便盆碗”。
死亡交朋友,同它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