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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4月,按照他跟周蒙认识以来一贯的办事速度,他俩把结婚证领了。
领结婚证的当天晚上,他俩请张晓辉在玉泉路的“全聚德”分店吃烤鸭。晓辉要“衣锦还乡”了,火车就是今晚十点的。
鸭子还没片好呢,凉菜也才上了两盘,张晓辉已经跟潘多干了好几扎啤酒了,只听她话里有话地说:“多多,我走了,你可别欺负我姐们儿。”
潘多冲周蒙挤挤眼,说:“哪儿能呢,我潘多多最怕老婆了,老婆说一我绝不敢说二。”周蒙抬抬下巴,神情让人有点儿捉摸不透。
晓辉想起第一次在研究生院门口见到周蒙,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在任何一个瞬间她都有可能陷入自我的内心世界无法自拔。
周蒙打掉过一个孩子,晓辉知道,周蒙也是大意,病历就夹在几份报纸里乱堆在桌上。这是让张晓辉看到了,要是让周蒙的家里人看到了可怎么办?也不知道她对潘多是怎么个打算,要是潘多不出国呢,他们就这么同居下去也行。不过,同居时间越长,结婚可能性越小。现在,潘多说话就要出国了,走前如果不结婚的话,谁都会认为周蒙是给甩了,第一个,就是周蒙那嫂子。一转眼,鸭子片好上桌了。
晓辉夹了几块脆鸭皮,抹上甜面酱卷上饼,送到嘴边,不忙吃,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多多,开始办护照了吧?”
“不急,8月底才开学呢。晓辉,我说干脆今晚你就别走了,过两天我要开车到天津吃海鲜去,没你可就不热闹了。”
“护照还用他去办呀,”周蒙在一边说,“他们家那么多亲戚,堂姐夫就有五个,老太太一声令下,早有人张罗去了。”
“那你们自己的事儿呢?”
周蒙一笑,没回话。
“我们自己的事儿,已然办好了啊。”潘多说着得意洋洋地从兜里掏出两本红色塑料皮包着的结婚证,“昨天下午做的婚前体检,今天上午领的证儿。”
“这么快。”张晓辉推了周蒙一把,“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周蒙淡淡的,“又不指望你送礼。”
晓辉这才注意到周蒙左手无名指上添了一圈细细的白金指环。
秀气是秀气,像这么细的白金指环不到300块钱就能买一个吧?
说到婚戒,晓辉又不大中意白金指环,款式是简洁的,坏在太像顶针。
不过,晓辉这辈子大概不会再戴婚戒了。
北京这边的朋友没人知道她嫁过,晓辉嫁过的,远在她从四川来北京以前。当时因为两个人都不够岁数,还是走后门领的结婚证。
对于婚姻的体会,晓辉有一个:一个女孩子,为着种种的不如意去嫁人,嫁了,只有更委屈。打个比方,结婚哪,有时候就是一件饮鸩止渴的事儿。
周蒙以后要吃苦头了,晓辉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来,干了,祝你们白头偕老。”
婚后
中午,从高干病房一出来,老远地,李越看到一个孕妇慢慢地走过来。
走近一点儿,可以看到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额,穿的是双大红拖鞋,一双脚胖胖的,天热,长发盘在头顶,盘得太松了,一路走着,碎发一路往下掉。“李越姐姐。”
李越已经擦身而过了,听到对方轻轻叫了一声。
只有蒙蒙会这样叫她,声音也是微哑的,却是那么柔和好听。
定睛再看,李越毫无顾忌地大叫了起来:“蒙蒙,你怎么在这儿?”
周蒙笑笑,指指自己的肚子,怎么在这儿?这还用问吗?
“他比我小。”
当然李越没有想到周蒙会找一个岁数小的丈夫,不过,这也可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潘多,潘冬子的潘,多少的多。北京人,独生子,学机电工程的,很会做饭。”周蒙边想边说,脸上的笑容漾了开来,“他大后天就要走了,去美国。”
“去读书?拿到奖学金了?”李越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蒙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所以佛说,丈夫是女人的遮身之物。
其实不过才一年的工夫,李越算算,可不是吗?周蒙1995年7月才到北京的,同年6月李越由北京新华社总社派到香港分社,她跟周蒙在北京没见上面。“李越姐姐,你回来度假?”
“就算是吧,我们家老爷子病了,我回来看看。”李越嘴里说着,手里打散了周蒙的头发,给她编了根儿独辫,“凉快了吧?”周蒙不在意地点点头,一脸关切之色:“伯父什么病啊?严重吗?”
“老毛病,他心脏不好,过两天要做搭桥手术。”
“哟,那可是大手术,挺危险的,手术台上的事儿可没准儿,我妈那时候还不是糊里糊涂地就……还是名医呢。”“是手术事故吗?”
“也不是,医院一直说手术是成功的,依我看,医院也是稀里糊涂。”
李越听着,有点儿发怔,这是蒙蒙?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
“李越姐姐,”周蒙看她发怔,误会了,“你也别太担心,我妈那是运气不好。心脏搭桥手术在北京的大医院成功率还是挺高的,潘多他奶奶就做过,用的进口瓣膜,都三年了,老太太现在精神着呢。”李越不由得乐了:“嗬,你现在不仅有婆婆,还有个太婆婆,怎么样?跟她们处得好吗?”“还行,我又不掐尖儿要强,又不跟他们一块儿住,”周蒙顿了顿,“我婆婆挺疼我的,一早就说孩子生下来不用我管,她来带。”“做B超了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才四个月,还看不出来呢,李越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特倒霉,人家五六个月的都不是特显怀,我就特显。吓得我现在都不敢吃东西,怕胎儿越长越大,到时候生不出来可怎么办?”两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说话,阳光直直地暴晒下来,一辆出租从身边驶过,李越赶紧招手。上了车,周蒙犹自叨叨着:“……我挺希望生个男孩儿的,潘多不仅是独生子,还是三房合一子呢,他两个伯伯都没有儿子。现在潘多奶奶就说,我生女孩儿也不用怕,反正到了美国可以再生。李越姐姐,男孩儿比较省心吧?女孩就麻烦,得给她操一辈子心。可是,小时候还是女孩子好玩,跟洋娃娃似的,想怎么给她打扮就怎么打扮。”她好不容易停下来,看了眼窗外,“我们去哪儿啊?”“去‘赛特’,”李越溜了一眼那个颇为可观的肚子,“你行吗?”
“行,医生还让我多走路多运动呢。可是‘赛特’东西太贵了,咱们还是去‘百盛’吧,‘百盛’老有打折的。上次,我在‘百盛’……”看她说得兴致勃勃的,李越有一刹那的失神。
周蒙这时回过头来:“李越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讲话?”
眉目如画,人还是那个人。
“蒙蒙,见到你真高兴。”李越顺手用面巾纸给周蒙擦额上的汗。
周蒙静了一霎,可是她不愿意多想,因为不愿意想,更需要说话。
“我也是,多巧啊,其实我是在医院里转着转着就迷路了,本来今天潘多要陪我来检查的,他要来,我就碰不上你了,他从来不会迷路。”“潘多忙吧?马上就要走了。”
“瞎忙,他们家亲戚多,挨家吃饭呗。”
“今晚你们有空吗?有空的话,我请你们吃饭。”
“应该我们请你,李越姐姐,是我结婚呀。”
“别客气了,等你们哪天学成回国再请我。”李越看看外面下火一样的耀白街道,“咱们先逛商场,等逛完商场也就到饭点了。”“李越姐姐,你肯定会失望。”
“失望?”
“潘多啊,他就跟个老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李越微笑,握住她的手:“蒙蒙,我相信你的眼光。”
大堂门口进来一个男孩子,光头,戴眼镜,穿双拖鞋,T恤卷到腰部以上。那是年轻男孩子特有的结实而细韧的腰部,浅浅的胸口油着汗珠。周蒙立刻扬起手。
至少有一点,李越明白周蒙为什么会选择眼前这个男孩子,他的身体。
男孩一看到周蒙,咧嘴笑了起来,走到面前,先不讲话,挺洋派地用嘴碰了碰周蒙的面颊。周蒙立刻脸红了,嗔着没礼貌,让他把T恤放下来。他一边嚷嚷热,一边还是乖乖地把衣服整好了。乖得像个小弟弟。
周蒙给他介绍:“潘多,这是李越姐姐。”
潘多大模大样坐下来:“李越,我有个大学同学也叫李越,越南的越,是吗?”周蒙不高兴地指着潘多:“你得叫李越姐姐。”
这潘多还不是张口就来:“姐。”李越笑着点点头。
潘多侧着头打量,李越穿一身石青色西服配短裤,那式样颜色在北京都很少见。“咱姐在哪儿发财?”
周蒙又不高兴了:“你怎么张口就是在哪儿发财?李越姐姐又不是做生意的,人家是记者,新华社驻香港的。”潘多倒是怎么说都不生气:“记者,记者还不发财?发海了,对吧,姐?”李越不免帮他一句:“大财没有,小财不断。”这也是实情。
“潘多,你来点菜吧,我和周蒙逛了一下午,都饿了。”李越把菜谱推过去。“你们点,你们点,我不饿,天天有饭局,现在一看菜名都恶心。”
“那我们点了,你不许吃。”周蒙又戗了他一句。
“我不吃——”潘多拉长声调,“都让给我老婆吃。”
李越看这小两口言来语去的,觉得挺有意思,没想到,周蒙还是个挺厉害的小媳妇。他们是在西单的“阿静”粤菜馆吃饭。
菜最后还是李越点的,她点了“阿静”的几个看家拿手菜。
等着上菜的工夫,周蒙把李越送她和潘多的结婚礼物——一对情侣表拿给潘多看。“是‘斯沃琪’啊,瑞士名牌。”潘多笑逐颜开,“谢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