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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百尺小学就设在地主老宅子里,设备极其简陋(干脆这么说:根本没有什么设备)。没有桌椅,所谓椅子就是我们自己带去的砖头,坐在半截的砖头上,支起腿就是课桌;课本用绳子拴在写字板上——那所谓的写字板也就是自己找的石头片,用石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了擦,擦完了写。没有书包,后来在家里找了一块布做包袱,把课本“文具”往里一包,用绳子一拴,这就成为我从小学到中学一直使用的书包。
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应该说我的功课还是不错的。大百尺村小学每次发榜,我都是第一名。
第三部一个被看做“异类”的中学生(3)
1954年的灾荒
读小学让我懂得了许多道理,但是并没有因为我具有了学生身份就摆脱了生活的负担。
种地、打柴、推磨碾粮食、烧火、照顾弟妹,依旧是我课余之后必做的事情。
那个年代农民维持一家的生活是很艰难的。
如果遇到天灾,对老百姓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1954年发大水,在我的记忆中是难忘的。
那个时候,我们地区遭遇了罕见的水灾。庄稼都淹在了地里,大人们整天愁眉不展:“今年的收成完了,又没饭吃了!”
不好的消息不断传来。这天晚上,乡亲们奔走相告:猪龙河要决口了,准备逃命吧!
猪龙河在我们村南边,小说《红旗谱》曾写到这条河。这条河真要决口了,对我们村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
那个晚上,全村的人都不敢睡觉,彻夜坐在家里,随时待变。
雨声、水声、风声,那种恐怖的感受,真是难以言表,令我终生难忘。
我和弟妹们坐在屋里,全都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大水进村啦!……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院外狂喊乱叫。
呼啸声由远而近,听上去真是骇人。
我不能确切描述当时的感受,只记得奔走在水中时,四周是一片可怕的寂静。只看到水一个劲在涨。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这种恐惧的感受没有维持多久,水势又变得平稳了,后来又哗哗流出了村子。
大水只是在我们村里“过”了一下。
后来听长辈说,猪龙河横溢四野,然而白洋淀是个天然蓄水池,因此洪水只是肆虐一时,最后被白洋淀“收编”了。
洪水虽没有毁灭村庄、夺走性命,可造成了庄稼颗粒无收。
天明的时候,乡亲们看着被洪水冲毁的田垄和东倒西歪的庄稼,那种凄凉的表情和绝望的呼天喊地声,是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
在我记忆中,全家的第一次生离死别就发生在那一次饥荒之后。
地也荒了,家里的粮食也不够吃,春种的种籽农具也没有着落,没有办法可想,母亲决定去保定找事做。
永远无法忘记母亲离家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场面。小妹妹们牵着母亲的衣襟哇哇大哭,奶奶和我也哭个不停,想到那种凄惶、悲哀,今天提起笔写来都难以自抑!母亲是一个不太容易在儿女面前动感情的人,因为她养育的儿女太多,整日价灰头土脸地带拖着全家七八张嘴,已经是够遭罪的了。也无暇在儿女面前流露更多的温情。母亲惟一一次为我哭,就是得知我饿了两天饭之后。那是一次母亲回娘家,忘了给我留吃的。我也不哭不闹,一个人在屋里,倒在一口黑柜子上闷头大睡了两天。母亲回家后,为这件事哭了——作为一个成天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劳动妇女,平时的母亲甚至显得有些“忍”,我的妹妹8个月,母亲无奈地狠心地给她“掐”了奶。在我的苦难记忆中,母爱的表达,只能是坚忍、奋斗、苦干、无奈。然而,1954年母亲离家远行,全家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感情,那种难舍难分的伤心和悲痛,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也是一种难以用文学语言描摹的人间至爱,虽然浸润了太多的苦难。但对我来说,这却是最珍贵最真切的爱。
母亲去保定,找到了一个做保姆的活,主人是一个军官(我们叫他“大营长”),主妇是一位省建材局的干部,名叫刘佳玉,当年24岁,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母亲每月挣18块钱,刨去吃饭花掉五六块,能剩下十来块。母亲决定存下这笔钱,待开春的时候置办农具、种子,运气好的话,这钱还可以买到1/4头牛。
母亲在保定做保姆,使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到当时的省会保定“游历”一趟。
我和父亲足足走了一百多里去保定看我母亲。一路上父亲给我讲着家史,讲我的做医生的老爷爷是怎样的和善,医术是怎样的高明,怎样得到乡民的尊敬;给我讲述他的外祖父是我们村拳房的教练,武术是何等高明。父亲给我讲了一路,几乎家族及亲戚的事讲了一个遍,我非常高兴,也懂了许多道理,初悟做人的艰难。
这一次远行,我享用了人生第一顿最美好的饭食——路途中饥肠辘辘,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小饭铺吃饭,父子俩花了2毛5分钱买了4小两(合今天的125克)烩饼,虽然绝不能吃饱,但毕竟是第一次吃到用猪油烹出的美食呀!为此,还遭了掌柜的白眼,掌柜的扯着嗓门奚落道:“两个人吃一小盘炒饼?一个人起码能吃三大盘!啧啧!这爷俩也太抠门了吧?”
我第一次来到了省会,可开眼了!大楼房、大马路、电灯、汽车……人世间竟有这般的热闹地面!我们那个大百尺村的集市再热闹,也不能跟保定的一条马路相比呀!
然而这样一个显赫地面,实在不是我们这种乡巴佬能待的地方,父亲和我穿得像个叫花子,看着城里的西洋景,只有缩头缩脑茫然无措的份。父亲还妄想着做点小买卖——从铁路西买一挑大白菜,到保定东市区去贩卖,累得半死,每天只能赚几毛钱,后来索性不干了。
回乡时,我走的是大公路——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走公路,从保定到高阳,再返回大百尺村。为什么要选择走公路呢?身为乡下人的父亲打着一个狡黠的小算盘:兴许我们可以爬汽车返回老家呢。
每当大汽车轰鸣着驶过,父亲就喊:“光允,快!”可是我那瘦弱的小身子骨哪里追得上汽车呢?我当年满12岁,可是个头只有同龄儿童的一半高。追汽车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看着我的狼狈相,也不禁苦笑。想起来当时的举动,那实在是无知,就算爬上汽车,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呀。
母亲在保定做保姆的时间没多久,初春又回到了大百尺村。
母亲辞活的原因,除了不太适应城市生活之外,跟她骨子里的倔强也有关系,这种倔强的性格,也许在我身上发生了影响,为什么我从初中开始屡遭挫折,回想起来,跟这种“拧”劲也有关系。
第三部一个被看做“异类”的中学生(4)
二妹之死
回忆20世纪50年代的经历,我所目睹的亲身体验的一切,始终强烈感到的一点,就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始终没有脱离另一个重要的课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人生大课堂。劳动生活对我来说是个锻炼——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要感激生活的磨炼,让我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坚韧的性格。然而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苦难的历程老是陪伴着我,让我目睹人生中太多的伤感和遗憾?难道我的不幸和我家庭的不幸仅仅是中国人中的一个特例吗?难道真是我们郭家香火不勤、时运不济,或者是我们郭家的人总是要跟别人作对,因为性情古怪才铸就了苦闷和不幸的结果吗?
答案自然不是这样的。
这里我不得不说到我所经历的第二个时代——合作化开始的波澜壮阔的新时代,我的人生历程发生扭转虽然得益于这个时代,但我总是不能够从沉重的思索中解脱出来。也许这也是我们这一代的悲剧。
上世纪60年代我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上级组织曾发给学生一张表,表列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你对党的历来政策持什么态度”,不填就不允许毕业,填写的内容也不许涂改,这意味着一旦你表明了态度,就不许反悔,必须向组织说实话。我在这一项中,是老老实实地填写了我的感受和疑虑的。——所幸的是,在那个“红色造反”的年代,各个派别忙于争权夺利无暇顾及审阅这类表格,这一段文字档案并没有人去特别关注,因此也没有因为这次填表,使我遭到冲击。
回想当年,我的思索与表态可能显得幼稚,但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表达了我的真实想法。
对于土改、镇反、抗美援朝,大百尺村的老百姓是真心真意地支持的。
发展教育,使我这样无知的穷孩子读上了书,更是新中国给我的最大恩惠。
可是在统购统销中显现出的一些过左的东西,又确确实实影响到了我们的生活。
到了1955年搞合作化,只听到区上宣传合作化伟大,合作化有许多优越性,平民百姓也不懂得更多,只是实心实意地拥护。我们家把地交上去了,这时候又要求我们这些过去搞单干的农户把余粮卖给国家,要农民自觉申报余粮,不配合就是“落后”,就是“不爱国”。农民谁愿意落后,谁愿意被别人看做“不爱国”呢?申报就申报吧。
平心而论,那个时候,党的威信在老百姓心目中是很崇高的,老百姓还是积极热情地拥护党的政策的。
可是这个时候的政策就开始“左”了。
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