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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莉的心乱得简直成了空白,“我不想说了。”
“好,不想说,也不勉强。”李向南依然笑着说。
“我不要你气我。”小莉跺着脚说,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李向南一下感到棘手了,看着泪流满面的小莉,也受到感情的冲激。“怎么了,小莉,遇到什么事了?”他赔着笑安慰道。一瞬间,他感到了自己对小莉的安慰中所包含的相互关系的特殊内容。怎么搞的?他简直有些猝不及防。
小莉低着头哭了一会儿,头甩了一下,不哭了。
“我哪儿气你了?”李向南指着眼前的悬崖,慢慢站住,“你看见这悬崖没有?你这么一哭,弄得我一害怕,保不住我还要从这儿跳下去呢。”
“谁要你跳。你跳吧,摔死才解气呢。”小莉不禁破涕一笑,又一下收住,擦了擦眼泪,平静下来。
“咱们坐下说吧。”李向南指着崖边的一块大青石说道。
“我不要在这儿坐,”小莉看见了石头旁松软的泥土留下的林虹的女式凉鞋印,任性地一摇头,“我不要跟在别人后面坐。”
“好,咱们求通民情,开明开明,换个地方坐。来,这两个大树墩,一人一个,面对面,好吧?”
小莉赌气地瞟了李向南一眼,坐下了。
“说吧。”
“我现在不愿说了。”
第九部分毫无理由地辱骂一个人
李向南半玩笑半认真地点着头,“连我们小莉都不愿和我说话了,我这处境就更危险了。”停了一会儿,李向南平静地看着她,“小莉,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消息吧?”
“我没消息。”
“听说我处境不妙,急着跑来看我的,总是想关心我的,是不是?”
“关心你的人有的是。哪儿用得着我啊。”
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小莉,你不用跟我赌气。我可以告诉你,对古陵的事,对我的下场,我什么准备都做了。”小莉看着李向南。她的激动过去了,李向南的神情则又严肃起来。小莉又感到了自己那甘愿服从的心情。
“你看过这土崖没有?”李向南指着直落下去的悬崖说道。
小莉探头看了一下。土崖下面是很宽的河滩,一片片绿色的稻田和玉米地,然后是蜿蜒平缓的河水;对面远远地立起土崖,再上面是黄土山坡,一层层梯田,小麦已经黄熟。
“多少万年亿年,水才冲出这样的地貌,才有这样一川不宽的平地。看着它我就想,人生其实是很短暂的。我也要像这河水一样,要在人类社会的社会地貌上留下奋力冲击的一点痕迹。我的话你明白吗,小莉?”
太阳早已沉入西山,晚霞也在群山上渐渐黯下去,远山一片宁静。“我想回省城一趟。”小莉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土块说道。
“干什么?”
“我去找我爸爸谈谈。”小莉抬起头。
李向南看着小莉,“去帮我说话?……不用。要找,我自己会去找他。我不要你去活动。这样走上层路线,不好。只会增加麻烦。”
“那有什么麻烦的?我说话,我爸爸准听。”
“哪有那么简单。”
“我和爸爸讲话有艺术。”
“艺术?”
“譬如吧,我要让我爸爸恨一个人,我就不直接说他坏,那样,我爸爸才不容易信呢,我只要说他和一个我爸爸最反感的人关系密切,我爸爸就肯定会对他有看法了。”
“你这是什么艺术?”李向南看着这个省委书记的小女儿,心中有些发瘮了。
“就是嘛。”
“我不用你帮忙。”李向南沉下目光严肃地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艺术。”
“搞政治哪有那么单纯的?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你不也讲究手腕吗?”
“你这种手腕我不搞。”
“我又不是想让我爸爸恨谁。我也不会说我叔叔坏话,他主要是被冯耀祖这帮小人包围了。”
“算了,以后你要败坏起我来,我受不了。”李向南略含一丝讽刺地说道。
“哼,败坏你?”小莉调皮地一噘嘴,“最容易了。只要说你和一个……”
“和一个什么?”
小莉看了一下李向南的脸色,“说你和一个坏女人来往就够了。”
李向南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了。
“你不爱听了?”
“小莉,你不应该这样说话。”
“我偏要说。坏女人,烂货。”
“小莉,”李向南一下站起来,冒火了。但他盯着小莉又慢慢克制住了,“咱们走吧,我不愿意听你这样说话。”
小莉一下受了刺激。她想到自己受到的冷淡和林虹在李向南这儿得到的热情,嫉恨一下涌上心头,“她就是坏女人嘛。”
“小莉,你为什么对人这样尖刻?一个女人有过生活上、婚姻上的不幸,这是很应该理解的事情。你也是女性,怎么这样缺乏同情心呢?”
“她是什么婚姻不幸?她是破鞋。”
“小莉,我不同意你这样毫无理由地辱骂一个人。”
“我怎么毫无理由?她丈夫为什么和她离婚?就因为她过去不正派。”
“你怎么知道?”
“她丈夫就是我哥哥。”
李向南愣了,“是你哥哥,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会听说,县里没人知道。她和我哥哥离了婚才来的古陵。”
“你叔叔也不知道?”
“他现在当然知道。”
李向南呆呆地盯视着小莉,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就不同意你和她来往。”小莉说道。
李向南慢慢转过目光,看着别处。“你没这权利。”他阴沉地说道。
“你知道她底细了,为什么还和她来往?”
“我早就都知道。”
“早就都知道?”
“除了不知道那是你哥哥外。”李向南看着远远的群山,绷着脸说。
小莉怔住了,“你……你就喜欢她?”
“我觉得应该理解她,尊重她。我和她之间有过很深的友谊,我没忘记。”
“你……”
“而且,我觉得你也应该尊重她。”
“我这辈子也不想看见她。”
“小莉,”李向南转过头看着小莉,“你就不能与人为善一点吗?你就不能设身处地多理解一点别人吗?”
“我只理解我自己。”小莉激烈地说。
李向南默默地看着小莉。“小莉,”他说,“你有的时候很可爱;可有的时候,简直让人很难容忍。”这或许就是他在感情上对小莉的全部矛盾?小莉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向南。她咬紧下嘴唇,下巴抖动着,泪水慢慢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低下头,转身走了。李向南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有这样一个省委书记的女儿,事情更复杂了。
第九部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星期一早晨,整个县委县政府都笼罩上一片异常的气氛。上午九点钟,地委书记郑达理将亲自主持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解决古陵县委工作中的问题”。
此时,郑达理正在县委小招待所“贵宾院”内,同李向南进行着个别谈话。
在他下榻的房间里,郑达理背着手慢慢踱着。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朴素,理着很短的平头,脸庞慈和,形象敦厚,带点知识分子气,又透着点农民气,混合起来,就是个很有修养的干部气。穿着尖口黑布鞋的脚思索地缓缓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向南,”他慢慢站住,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李向南,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你说去地区,我等着你,你可一直也没来。”
“郑书记,我是想忙过这一阵,工作打开点局面,再去找您汇报。”李向南连忙欠身解释道。
郑达理没说什么,又慢慢踱了两步。他批评人从来话不多、话不重,一言半语,点到就算。“有些情况,现在看来,我应该早几天来。”郑达理又像是自我批评地说道。
李向南自然感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他尊敬地说:“我应该早点就去地区汇报了。”
郑达理又在房间里慢慢踱开了,“我昨天才到,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就听了一大堆意见。值得考虑啊。”
李向南不知说什么好。
“我决定召开这个常委扩大会,你能理解吧?”郑达理站住,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能理解。”
“咱们和同志们一起讨论着,把你来古陵这一个多月的工作总结一下。如果同志们有什么意见,你也应该能听得进去。”
“是。”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谦虚谨慎,平等待人。”
“我来古陵前一天,在地区就听您对我说过这句话。”
郑达理略含一丝不满地看了李向南一眼,“真理不怕重复。”
“我不是说您重复,我是说,您的话我一直记着。”李向南解释道。和这位地委书记说话,始终要扮演谨小慎微的角色,李向南感到了心理上的压力。
“为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条,这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是。”
郑达理在写字台前站住,看见玻璃板上压着的一张白纸上写着八个毛笔字:“谦虚谨慎、平等待人”。他对顾荣的细心安排感到满意。这套房间中会客室的布置和他原来在古陵任县委书记时的办公室完全一样。他抬头看了看墙上,两条墨迹犹新的隶书大条幅一左一右地挂着。一条是:“唯本色”。一条是:“慎独”。这是他最喜欢的走到哪儿挂到哪儿的条幅。顾荣没有忘记这一点。这让他觉得受到尊重。他在沙发上慢慢坐下了,“向南,你看见这墙上的两个条幅了吗